第一篇
      


一九四九年–一九五七年
                                  
 
四月过后,广州已经很热了。毛搬到三号楼大厅内。為了降低室内温度,厅内放了五个大桶,每天运来人造冰放在桶内。我的睡房用一支电风扇,吹的风都是热的。
 
蚊子又多,不放帐子,咬得凶。放下帐子,就更加闷了。
 
為了蚊子太多,毛曾经发脾气,责怪卫士们不打蚊子。李银桥又将责任推到医生护士身上。蚊子会传染疟疾,所以是医生们的责任。
 
问题是小岛地处珠江三角洲,河汊水塘多,无法彻底灭蚊。广州招待所屋子很高。窗子多,窗帘是三层绒的,里面藏蚊子。入夜后,就出来肆虐。拍打蚊子根本徒劳无功。最后省公安厅派人去香港买了不少DDT,这样才暂时解决了蚊子问题。
 
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受不了了。他们叫我去劝毛早点回北京。毛说︰“我不怕热,还有些事没有办完。再等等。”
 
我当时听了,猜想一场政治风暴可能正酝酿著要席卷中国。毛离开北京期间,许多中央领导发表了“反冒进”的言论,《人民日报》社论更主张工农生產应稳定渐进①。中国人民当时和我一样,不清楚这些高级领导抨击“冒进”其实就是在批评毛。坚持农村迅速合作化的主张是毛提出来的。
 
过了两天,罗瑞卿、汪东兴叫我去,问我珠江水干净不干净。我一下子摸不清头脑,不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什麼,我没有回答。汪解释说︰“主席叫罗部长和我去谈过了,他要在珠江、湘江、长江游水。陶铸同志说珠江水脏,王任重同志说长江太大,有风浪旋涡,不可游。我们都不主张游,可是挡不住。你看珠江水脏不脏?”我说︰“这里是珠江三角洲,在广州工业区下游。不可能干净,脏到什麼程度就不知道了。”他们问我有什麼办法检验,并要我将检验报告尽快做好。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鐘,卫士突然来叫我,说︰“主席发大脾气了。”我问為什麼。他说︰“為游水的事。罗部长、汪副部长都在三号楼主席那里。”
 
我走到三号楼卫士值班室。罗、王二人刚由大厅走出来。两人满头大汗、满脸通红。汪尷尬地笑著对我说︰“不要化验珠江水了,主席马上要在珠江里游水了。”
 
这时毛走出三号楼,上身披一件白色绸睡袍,穿一条白绸短裤,赤脚穿一双旧皮拖鞋,甩开两臂大步走上码头旁的游艇。陶铸、王任重、杨尚昆都随后上了船。我也立即跑过去。
 
罗和汪,陶和王,都身负保护毛的安全责任。出于保护毛的安全,他们不赞成,毛在江中游水。但毛仍一意孤行,非游不可。
 
游艇向上游驶去,不久便停驶。附在艇旁的四支舢板都分别解缆,排列在游艇两旁。毛走下游艇舷上掛著的悬梯。罗、陶、王、杨一一下水。一中队的队员下水后,将毛围成一圈。因事出突然,只有毛穿著游泳裤,我们全只穿内裤下水。
 
这里的江面大约一百多米宽。水流缓慢,水可真脏,水色污浊,偶尔有粪便从身旁流过。毛躺在水中,大肚子成了一个气箱,全身松弛,两腿微曲,仿佛睡在沙发上。他随水流漂浮,只有时用手臂打水,或摆动两腿。
 
毛见我游得很用力,他叫我游到他旁边说︰“身体要放松,手脚不要经常划动,只在变换位置时,划动一两下,这样既省力又持久。你试试。”我试了试,不得要领。毛又说︰“你大概怕沉下去,不怕就不会沉。越怕越紧张就要沉。”杨尚昆和王任重都前后游著,他们很快学会了这种游法。我是练了多次才能在水上飘浮,不过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这次在珠江口漂浮了将近两小时,将近二十几华里。回到游艇,冲洗了身体。江青在艇上等著,大家在一起吃饭。
 
饭中,毛十分高兴,好象打赢了一场仗。他转头对罗瑞卿说︰“你们说,李大夫讲这水太脏。”我说︰“是的,我旁边就漂著大粪。”毛笑得合不拢嘴说︰“照你们医生的标準,人都活不下去了。生物除了太阳是热力总供应者以外,离不开空气、水、土。这三样就那麼纯,那麼干净,我不相信,没有纯空气、纯水、纯土,里面总有杂质,就是你说的脏。鱼要是养在蒸馏水里,能活多久?”我默然无以应。这明明是无理搅三分,但是要用几句话说明干净与脏的概念,是很难办到的。
 
晚上在三号楼,我去看他。他讲︰“我要在珠江、湘江、长江三江游水。罗瑞卿、汪东兴说,三条江都不能游。今天游了珠江。罗和汪就说,长江浪大,旋涡大,掉进去,捞不上来。陶铸说,不要在珠江游。我说能不能在湘江游。他不吭气。王任重说,不要在长江游,我说能不能在珠江湘江游,他却说可以。”
 
眾人会有这些分歧是管辖范围内的责任问题。罗和汪总理毛的安全工作,不希望他在任何一条江中游水。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自然不要毛在珠江游水。而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则对毛的长江游水提心吊胆。
 
毛气呼呼的又说︰“我说不要你们这样的保卫。你们没有底,我有底。我派韩庆余和孙勇到长江去试游,回来向我报告。”韩庆余是一中队队长,孙勇是警卫科科长,两人的泳技都不错。游长江真的是非常冒险。长江水流湍急,旋涡大,连船都很难行走。从来没有人试游长江,毛是第一个要游水横渡长江的人。
 
大约过了十来天,韩庆余和孙勇从武汉回来了。韩、孙二人都说,长江可不比珠江,要卷进去,真捞不出来。而且还有日本血吸虫病。罗向王说︰“你向主席报告吧。”王摇著手说︰“还是让他们两人讲比较好,我说不能游,主席还会不相信。”罗对著韩、孙二人说︰“你们可要讲真正情况,不能顺著说。”二人唯唯说是。
 
我们一起去见毛。
 
韩很紧张,是山东人,说话不清楚。毛打断韩的话,说︰“你不要讲了,我问你回答。”这下韩更紧张了。毛问︰“江宽不宽,大不大?”韩点头说︰“宽大。”毛问︰“旋涡多不多?”韩说︰“多。”毛问︰“掉进去,捞得出来吗?”韩连连摇头说︰“这可捞不出来。”毛问︰“不能游吧?”韩点头说︰“可不能游。”毛拍著茶几说︰“我看你就没有下去,你还做我的一中队队长呢,你给我滚蛋。”我看韩的脸都吓白了,他站著未动。毛又吼道︰“你给我滚蛋。”韩倒著退了出去。这时室内空气似乎凝结住了。
 
毛回头转向孙勇说︰“你说说情况。”我看孙好象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说︰“主席,可以游。”孙刚说完这三个字,毛就微微一笑。孙勇接著又要说,刚一张嘴,毛就说︰“有那句话就够了,不要多说了。你好好做準备。”
 
孙退出来到值班室。汪责问孙︰“你怎麼这样回答,事先不是说好了要如实讲吗?”孙胀红了脸说︰“汪部长,你看见老韩了吧,我要照他那样说,我也要滚蛋了,这有什麼办法。”韩嘟囔著说︰“这不是把我卖了?”汪安慰他说︰“怕什麼,你是共產党员,党了解你。”但韩庆余自从这次游水事件后,调离一中队。
 
一九五六年,由广州乘专列到长沙。毛準备游他故乡的湘江。这时长沙的气温已到摄氏四十几度。住下后的第二天游了湘江。
 
湘江正在涨水。江面足有二、三百米宽,水流急湍。从岸上走到江边,有一段砂砾地。地一天下水前,在江边行走,跟在毛身后不远的湖南省公安厅厅长李祥,突然被水蛇咬了一口。大家骚动了起来,有人叫道︰“快送他去医院。”
 
毛毫无反应。但罗、汪和整个警卫人员都紧张起来,一齐围到毛的身旁。罗问我带没有带防治蛇咬药,我说带了。罗并不是為李祥问这句话,而我也不能替李厅长急救,因為我只负责毛的保健。
 
罗又说︰“為什麼警戒布置,事先不将岸边都仔细看看。”我说︰“我听湖南省公安厅李厅长说,原来布置在岳麓山对面下江,谁知主席临时要停车,走下来了。”汪接著说︰“主席不肯听别人的安排,他要干的事谁也别想拦住,以后定这麼一条,凡是游水,沿江上下十里都要彻底调查。”
 
下水以后,水势很急,毛仍然用他的姿势漂著,慢慢游向江心。湘江当中有一小岛,就是橘子洲。毛游到橘子洲上了岸,巡逻艇随即靠岸。随从递给他袍子、拖鞋和香烟。我们赤足上岸,只穿著游泳裤。
 
小岛上破破烂烂几座小茅房,根本没有橘子树。毛走到一间破屋前,正有一位穿著补锭衣服的老太婆,坐在屋前缝补衣服。毛坐下来,吸著烟,谈了起来。毛问︰“日子过得怎样?”那老太婆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毛主席,自顾自补著衣服。毛又问了一次。她勉强说︰“马马虎虎。”她根本未抬眼瞧毛一眼。
 
有不少小孩和大人围了上来。毛谈起他年轻时常游来橘子洲的往事。那时岛上就已是一片荒芜。
 
我们后来一九五九年六月又回来时,橘子洲变得毫无人烟。原来毛突然在橘子洲上岸,把当地的公安厅搞得胆战心惊。在毛走后,公安厅和军区派出一队士兵,去岛上清除“坏分子”,迁走所有的居民。公安厅在岛上种满了茂密的橘子树,秋天橘花盛开,整个岛成了花团锦簇的大花园。我问李祥那个老太婆到哪里去了。李推说他不知道。我想李一定知道,只是不想说实话而已。
 
第三天游湘江,又发生了一件没有想到的事。大家正顺流下浮时,韩庆余忽然大叫︰“不要到这边来。”原来湘江没有涨水前,江边挖了一些储粪池,江水一涨,淹没了粪池,老韩不知道,游进一个粪池中间,弄了一身大粪,大家放声大笑。
 
晚上我向毛说︰“这样游水很安全,可是大粪池到底有些……”我话没有说完,毛大笑说︰“湘江太窄,游长江去。”
 
过没几个小时,我们便坐上了往武汉的专列。
 
王任重為了游水做了充分的準备。我们仍住在东湖招待所。王抽了一条渡江的“东方红号”轮船专用来搭乘人员。甲板宽阔,船舱里有床,可以睡卧休息。一个小盥洗室可以洗澡。毛、其他领导、毛的卫士及当地警卫一起在一座工厂内登上轮船。厂内原有的工人全被驱离,里面满满都是警卫。轮船拖带了八条木船,另有四艘小汽艇往来巡逻。
 
船到江心,也就是武汉长江大桥正在修建的地方,毛从舷梯走下水去。大家纷纷下水。一中队队员有四十多名,在毛周围游成一个圆圈。
 
我走下舷梯,两手刚松开梯栏,水流立刻将我下冲,瞬息下漂有四五十米,根本不需要划游,只要保持身体平衡,自然就迅猛顺流而下,既没有波浪,也没有旋涡。在水中感觉水很寧静,炽烈的太阳正在头顶。身上似乎融合在水里,感到无限轻松。
 
我在游水的人群中,听到轮船上许多人大声喊叫。我抬起头,看到许多小木船纷纷划近距轮船大约一百米处,一些水手从船上跳下水去。当时不知道发生什麼事,我游在毛的旁边,毛问我船上有什麼事,我又问身边的人,大家都莫名奇妙。
 
等到游完回到轮船,才知道是武汉军区司令陈再道,大家下水时,他踌躇不决,等大家游远,他才决心下水。他入水后,水急下冲,他慌了,喝了几口水,等到木船上的人们将他拉到船上,他已经是筋疲力竭了。
 
这次游水向下漂流一个小时后,罗瑞卿、汪东兴在轮船上叫我,招呼我说︰“你同主席讲一下,已经游了一个小时了。”我游到毛身旁告诉了他,毛说︰“长江并不可怕吧!”我说︰“这样游法,是不可怕。”毛说︰“看起来,再困难再危险的事,只要做好準备,就不可怕。不準备好,容易做的事,也会出问题。”
 
我想他不只在指游水一事,也在影射政治。两小时过去了,罗、汪又叫我向毛打招呼,并且又说︰“王任重书记说再下去就是血吸虫疫水区。”毛闪闪眼说︰“什麼疫水区,还不是想让我上去。”我说︰“两个小时也差不多了。有的人来以前没有吃饭,游这麼久,饿得也够受了。”毛说︰“那好,上去吃饭。”
 
轮船缓慢驶入人丛,毛由舷梯向上攀去。我问了当地的水手游了多远,他说足有四、五十里,还说︰“像这样在水上漂著游法,还是第一次,越游越冷。”杨尚昆游近舷梯,对我说︰“这不是游水,是在水上飘流,倒是不用费力气。”
 
毛上船后领导们都松了口气。汪东兴先前特别紧张。他后来同我说︰“这次游江是没有出什麼事,如果像陈再道那样,喝几口水,我岂不是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
 
孙勇也同我讲︰“我说可以游长江,真是捏一把汗。如果主席游水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命不还是要送进去。”
 
在轮船上,毛十分高兴,菜摆上来了,毛说大家一起吃。王任重给毛斟一杯酒说︰“主席喝一杯驱驱寒气。”毛哈哈大笑说︰“这麼热的天,有什麼寒气。酒可以喝一点。大家都喝一点吧。”说完,他喝了一口酒,又说︰“陈再道同志,你倒是应该驱驱寒气。人应该顺潮流而动,你怎麼逆潮流而动呢?”陈咧嘴,吃吃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任重得意地说︰“主席啊!我们跟你这麼多年,就是不知道主席游水游得这麼好。像主席这样有魄力,我想到主席年轻时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真是这样,今天一游,其乐无穷。同主席在一起,真是受到教益,主席今后多批评教育我们。”
 
罗瑞卿说︰“我们跟主席这麼久,在主席教育下,仍旧是教而不化。我可不像主席说的,有些人是花岗石脑筋,一定改。”
 
汪东兴说︰“主席,我们该检讨,只想到安全,不想到游长江给全国的影响多大,全国会从这事上,想前人不敢想的事,做前人不敢做的事。”
 
毛真是高兴极了,说︰“你们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事情就怕认真对待。你们要记住,任何你们不熟悉的事,不要一上来就反对,反对不成又犹疑,就是不认真準备。王任重同志由不赞成,转变到积极準备行动,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江青是最后说话的。江青开始也一再反对江中游水。后来看毛為了游水发脾气,江青才冷冷地说︰“游水有什麼可怕,这些人吓得似乎天塌地陷。在广州你们不赞成游水的时候,我就同你们不一样,我是游水上的促进派。”
 
以后毛常讲︰“只有江青完全赞成我。”
 
我侧眼旁观这些共党领导同志。我想起有一天毛同我谈论时说︰“他们是向我争宠。他们对我是好的。我有用他们的地方。”我很难想象在这麼伟大人物的身旁,竟都是些阿諛奉承的人。毛究竟要他们有什麼用处?
 
这些人不只是在奉承毛的游水功夫,也在阿諛毛的政治能力。毛為中国画下的未来蓝图,规模宏大,大胆冒险;毛坚持中国必须迅速进入社会主义国家,此立场与其他中央领导的小心谨慎成為对立的状态。毛说“不熟悉的事,不要一上来就反对”,便是在批评北京的那些保守派。毛认為在农村合作社化和城市经济重建两事上所遭遇的难题,完全来自于“不认真準备”,而不是毛所倡导的改革政策本身的错误。在三江游水,再困难、再危险、只要做好準备就不可怕;同理,中国若勇于大胆改变其经济和社会总结构,便能重振雄风,荣登国际舞台。如果中央领导们不支持毛这个远大的计划,陶铸和王任重这些地方首长会愿意跟随毛的脚步。毛常说,在北京住久了,头脑空虚,像工厂没有了原材料;到外地走一走,原材料就来了。毛一九五六年夏季的巡行,打了一场大胜仗。
 
毛用他游水的方式统治中国–毛坚持实行一些前所未有,猛进危险的政策来改造中国,比如大跃进、人民公社和文化大革命。此时在一九五六年六月,毛的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这些政治腹案还未完全成形。但在武汉,毛第一次游长江后,我开始模糊地察觉到毛心中乌托邦天堂的冰山一角。
 
我在武汉时,随毛会见了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主任林一山。林提出在长江的三峡下流修建系列水坝,以引流分洪,避免水灾。毛说,要在三峡修成大坝岂不一劳永逸。林即表示,这才是彻底解决长江水灾的办法。于是三峡大坝的修建就这样定下来。林是老干部,不是科学家或工程师。我个人觉得,三峡的改建须经过精确的计算,这庞大的筑坝工程的结果也难以掌握和预料。但毛很热衷这个规划。毛对我说︰“将来三峡就没有了,成了一个大水库。”
 
在当晚毛写了一首词,即《水调歌头︰游泳》︰
 
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今日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墙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②
 
以后毛对我说︰“这词中的两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有人说我引的孔老夫子的话,表示忆古抚今,流露出的心情与苏东坡的‘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差的多,可是他们為什麼不想想孔夫子在这两句话下面,还有一句,“不舍昼夜 ”?大江奔流,不能不给人一种奋发进取的精神,怎麼会给人无可奈何的消极情绪呢?《禹贡》上说,大禹疏通九江。大禹有无其人,还有争论,大禹不可能开通三峡。但自古传下来的大禹的故事很多,这些确是积极进取,很鼓舞人心的。”他又讲︰‘高峡出平湖’一句是林一山他们的话,还是恩来同我谈起这一设想。我是没有把握,这才请他们来谈谈,他们计划在巫峡筑坝,引水到华北、西北广大缺水地区。也有人提出来,这一来,四川境内长江水位提高太大,重庆朝大门码头只剩下两级石阶,重庆以下的农田全部要淹没,我是很想追溯黄河、长江而上,探河源之源。常说‘不到黄河不死心’,我是到了黄河心不死。”
 
北京中央领导的“风吹浪打”挡不住毛的英发气势。就像秦始皇修理万里长城,毛要為自己留下一个不朽的巨大纪念碑–那就是长江三峡大坝。
 
不久后,一批科学家和工程师投入了三峡大坝的规划。他们知道毛对大坝的梦想,异口同声地向毛保证此工程行得通。我想真正有良知的科学家,不会如此草率便赞成这个规划。果然,后来国务院和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属下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诚实地表达了他们的保留看法。但这项规划仍在毛死后十五年,一九九二年四月通过。
 
第二天和第三天毛都到江中游水。毛在长江下了三次水后,突然决定要回北京。那时正是七月。我对毛的政治战争毫无留意,也从不主动探问。毛的医疗保健才是我的责任。我是从毛和他的政治秘书田家英(田是我的朋友)口中、党文件中,一点点拼凑出当时正横扫全国的巨大变动。我深知等我们回北京后,我便难再置身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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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在毛的鞭策下,一九五七年中国将粮、钢年產量指标拔高︰粮產量预计将从三亿吨增到五亿吨,钢產量一千八百万吨到三千万吨。与一九八四年中国歷史上最大的秋收(粮產量只有四亿吨)相较,毛的计划显然是“冒进”。钢產量则直到一九八三年才达到三千万吨。
②这首诗实际上是毛对中央其他领导提出“反冒进”批评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