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清华的双胞胎姐妹马冬晗、马冬昕红了。她俩是去年清华大学特等奖学金得主(全校仅有5个名额),就像机器人一样遵守严格的时间表:每天只睡5、6个小时,其余时间不是做题、学英语,就是参加各类学生活动。姐姐马冬晗是清华精仪系首位女学生会主席,还是系乒乓球队、羽毛球队、排球队队长;妹妹马冬昕担任过校学生会副主席,去年还当选了海淀区人大代表。她们还是校国旗仪仗队员,为了准确地将国旗以48秒的时间升到顶端,姐妹俩练了上千次,姐姐还特别设计安装了滑轮,妹妹则成功改造了钢丝绳。目前,她俩被保送本校的“硕博连读”。

奇怪的是,成绩如此突出的姐妹,不但没有广受追捧,反而被网友起名为“学霸”,笑说她们“比国家领导人还忙,就连呼吸都是在浪费时间。”甚至严肃的学者也质疑她们,比如华东师范大学的许纪霖教授就在微博评论说:“她交出的超强成绩单中,灵魂和个性在哪里呢?如果清华培养的都是这种达标生的话,离世界一流大学只会渐行渐远。”

称清华姐妹花为“学霸”,并不公允,她俩主要是靠超强的近乎自虐的勤奋取得压倒性的学习成绩,并没有什么侵略性举动,谈不上“学霸”,只能算“学葩”。如果在过去,她们一定会赢得无数赞美,甚至可能作为模范人物被写进中小学课本。然而,她们不幸生活在当代,一个价值观日趋多元的时代。所谓多元价值观,就是尊重个体意愿及其差异,希望个人能以保有鲜美灵魂的方式,寻求不同途径的自我满足。

于是,个性得到推崇,令人发指的刻板勤奋则易被视为缺乏个性的顺从。人们同意,每一滴露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色彩,如果只按着一张时间表生活,那就像是一辈子只穿一件黑色衣服一样乏味。

正因如此,姐妹花以强悍时间表换来的优异成绩单,在人们眼里也许不过是一种吓唬人的装饰,就像部落酋长腰带上挂的头皮,我们看了会发麻,但不会敬重,更不会推崇。我们欣赏的人,已经从拿奖拿到手软的三好学生,转到有血有肉、有灵性也有创造力的个性学生。

我们会不无主观地认为,过于刻苦以致生活变成一个又一个学习上的过关游戏的孩子,生活并不幸福。为了赢得外部的各种指标而牺牲掉人性中应有的幽默、休闲与游戏本能,不太容易得到旁观者的掌声。如果牺牲自我始得登顶,那么我们会怀疑这个顶峰本身的意义。罗素曾描述一种典型的不幸福的人:他们在青年时期被剥夺了一些正常的满足,于是就仅仅对成功给予不恰当的重视。这种成功的内涵太窄紧,当你得到它的同时,也许也意味着你失败了。

需要指出的是,我并不认为清华姐妹花是失败者,我只是不认为她们成功而已。我也不像一些批评者那样,认为她们失去了个性乃至灵魂。要知道,生活永远有无限可能性,她们毕竟还只在学习阶段,未来她们是否有创造性的成就,或者其生活方式是否有颠覆性的改变,谁都不知道。就算是现在,她们的生活也未必如人们想的那样缺乏乐趣。乐趣是主观的,旁人很难代替当事人作出判断。世上就有那么些人,能在惨烈的学习和随之而来的不断优胜中获得快乐。你不能说这些人都是傻子,或者没有个性——四年如一日地执行如此残忍的时间表,本身已经表现出一种超凡的个性。

其实,包括我在内的不少批评姐妹花的人,只是对她们这种学习及生活方式的不欣赏而已,而非否定她们人本身。这是一个带有审美意味的价值判断:她们生活得够苦,但不够有美感。我一直认为,青春应该有一部分是用来浪费的,没有浪费过的青春就不是青春。人之所以和一块精准的手表有区别,就在于他会出错,会走神,会不时跌出计划或压根儿就没有计划。

要之,清华姐妹花的勤奋值得佩服,对在大学里混天过日的懒虫们也不失为一种警示,但如果她们的勤奋将个人生活彻底殖民,那就不值得提倡。蒲柏说,自然界的所有差异,换来了整个自然界的平静。人生也是如此,每一天的差异,才使得整个人生充满惊喜。我为清华姐妹花惊讶,但我并不希望看到更多这样的奇葩。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