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骁骥 | 雷人抗日剧源于义和团思想

近日，有新闻报道说国家广电总局正在制定“三定方案”，整治泛滥的抗日连续剧。以后所有的抗日剧都需要提前审查报备，而带有魔幻传奇色彩的抗日剧则将一律禁止。本人从不观看此类重口味电视剧，但得知抗日剧的事件已经大得“惊动了广电局”，于是特地上网搜索了一下相关视频，想弄清这些抗日剧到底在拍些什么。

看完一圈后，三观尽毁。与其说这些剧集是战争历史剧，不如说更像是剑侠神魔剧。剧集将日本军人渲染得极尽愚蠢无能之事，而让我越看越觉得诡异、最后看得头皮发麻的地方在于，此类抗日剧开创了电视史上“武侠抗日”的概念。所谓“武侠抗日”，就是抗日英雄们不需使用现代武器，只凭一身出神入化的中国功夫就能在日军阵中取上将首级。名为《抗日奇侠》的一部电视剧最有代表性，其中一个情节是一位点穴高手在荷枪实弹的日军包围下用轻功和点穴功干掉了所有敌人，更雷人的剧情是一个使铁拳功的彪形大汉“手撕鬼子”，由于画面过于重口，此不赘述。

《抗日奇侠》之类的电视剧让网友们联想到了葫芦娃：个个都神功护体，个个都实干兴邦。但在我看来，这哪里是什么葫芦娃，剧中练过护体功、吞过大力丸的普通人竟能以传统文化之肉躯战胜现代化的战争机器，这分明是那群“升黄表，焚香烟，请来各等众神仙”的义和团们又黑压压杀将过来了。记得那是庚子年间，清廷危亡，华北一带的农民们自导自演抗日奇侠的真人秀，设神坛、画符、练功，自以为刀枪不入，每次练功练high了就脱光衣服，用身体去抵挡夷人的洋枪洋炮。

读过历史，大家都知最后结果如何。洋人不但没被神功剿灭，义和团的一干乌合之众却被历史迅速抹去。北京也因此一度被境外势力组建的“托管委员会”接管。不过，历史上有形的义和团虽然消失了，但无形的义和团却长留于人们心底。当今天的爱国愤青们通过电视剧意淫抗日的时候，当爱国贼们砸同胞的汽车抗日的时候，日本人早就把中国民间的义和团思想做了透彻研究。日本学者佐藤公彦在《义和团的起源及其运动》一书中就认为，义和团的本质源于民间巫术，其成员通过“神降附体”的方法，练气成精，自我催眠为拥有特殊能力的不死之躯，来对抗他们眼中的妖魔——同样拥有害人邪术的洋鬼子。这和今天抗日雷剧的神逻辑，基本雷同。

以义和拳为代表的民间拳术脱不掉民间宗教迷信的影子，即文武一体，巫蛊思想与打砸抢等暴力行径相结合。佐藤公彦对此分析说：“拳棒武术这一特殊形象，使其在清末的政治危局中，成为了民众抵抗思想和抵抗手段的主要载体”。有道是正面战场打不过敌人，但敌后战场的中华国粹却可克敌于无形，这原本是失败者的意淫，而一旦乌合之众们把意淫当真，悲剧亦不远矣。于是，只见神拳起处，疮痍满地。《天津拳匪变乱纪事》有这样的记述：“义和团之杀教民毛子也，备诸酷虐、锉舂、烧磨、活埋、炮烹、支解、腰杀，殆难尽述。”如此血光淋淋的惨景，比如今电视里用拙劣动画技术做出的“手撕鬼子”要骇人听闻得多了。

“练神功”和“撕鬼子”是义和团与抗日神剧的两大雷同点。不过，更为本质的雷同点是二者都在用迷信手段奉行爱国主义。清朝末年的义和团、大刀会等民间拳会多宣扬“扶清灭洋”的口号，政治觉悟那是相当高，时时与官方意识形态保持立场一致。不过，义和团每次练拳都要焚香叩头，拜请祖师，口中依依呀呀，怎么看怎么邪门。因此，朝廷虽能短期利用其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转移国内政治矛盾，但长久来看，义和团乃是朝廷心头大患。毕竟，失去理智的爱国暴民难服管教，且每次爱国都要拜师请神、乩童起乩，实在有碍观瞻，不符合大国形象，取缔也罢。这与如今广电局叫停抗日武侠神剧，逻辑上似又有相似之处。

有位编剧告诉我，现在抗日剧拍得这么泛滥的社会原因是老百姓的怨气发泄管道有限。你说电视剧里的爱国武林高手们该杀谁好呢？杀贪官吧，怕政治敏感；杀国民党反动派吧，又不利于统战；杀西方帝国主义者吧，外交上怕被动。前思后想，还是杀杀历史中的日本人比较稳妥，既爱了国，又让观众发泄了现实的不满，历史人物也不会找你算账，真是用爱国主义促进社会和谐的最佳方法，经济又实惠。其实，官方历来都欢迎爱国者，只是对于有义和团迹象的邪门爱国者，要防着一手。

不过，对老百姓而言，当上访被强制遣返时，在家打开电视看看手撕鬼子，其实很有助发泄内心的郁闷。这与当年的天朝子民被清兵欺负以后，回家练拳励志杀洋人具有类似功效，都是中国人屡试不爽的心灵SPA。能被有关部门取缔的，是荧幕上的义和团，而人们心中的义和团时刻都在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