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浙江瑞安法院公开审理长期潜逃后回到家乡的邱某于“文革”时期故意杀害医生洪某一案,在网络上引起强烈反应.大部分人认为, 对“文革”杀人罪行的追索,是完全必要的,这不仅是对“文革”中数百万“非正常死亡者”亡灵的抚慰,还更重要的是一个实现社会正义的必要过程.,对文革深恶痛绝的人们,甚至心怀美好希望,希望这是一个信号弹,一个风向标,从此开始对文革的彻底反思和批判,把文革这一民族旷世灾难的根须从神州大地彻底拔尽,实现民族之凤凰新的涅磐.但事情并没有按人们希望的发展。倒是个人崇拜之风再起,这里要高调出版毛泽东语录(虽然后来辟谣,但空穴必有来风),那里竖起高规格的毛像,经历过文革灾难的人们,似乎又惊恐地听到了二次文革的隐隐的脚步声。

   思绪,忧愤深广……

   我想起了吴根深之死.

   吴根深,原柳铁建工队一建段技术员,中专学历,衡阳铁路技工学校毕业。文革中参加柳铁工机联。1968年四月,由柳铁军管会指定,作为工机联代表赴北京参加“全国铁路运输工作会议”。同年五月,在返程途中被联指武装力量绑架,后杀害。

   柳铁的杨建平先生,以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的身份,在病前和病中一直致力于文革反思,关心着柳铁地区的文革死难者.他多次对我说,你一定要写一写吴根深,他死得太冤,太惨了.

   在王反修先生的鼎力帮助下,我终于得以访问吴根深的遗孀向君桃阿姨,了解到相关情况.

   下面是向阿姨谈话的实录。

   二

   向君桃(吴根深遗孀):

   我老吴原来是建工一建队的技术员。他毕业于衡阳铁路技术学校,是铁路保送去的,是那里的高材生。毕业时本来分到广州局后来到了柳州。

   文革中,他参加工机联,是单位负责人`。

   1968年以来,两派对立严重,形势紧张。之前我们把两个孩子连同老吴的母亲一起,送回了湖南乡下。四月,老吴作为工机联工人总部的代表,赴京参加“全国铁路运输会议”。五月中旬,会议结束,代表返柳。途中,老吴向带队的军代表请假,到湖南乡下去接孩子。次日,他接了孩子,再次上车返柳。没想到列车没到柳州,在柳北摆下来不走了。

   这辆车到柳州的时候,我背着最小的孩子,打着一把烂油纸伞,到车站去接他。有人看到我,就喊:“小向,你是去接小吴吧?他晚两天回来。”这说明当时人家已经知道了吴根深单独行动的消息。走到车站,车上有人打枪,打到了我的伞。要是没有这把伞,我的孩子就没有了。这次没有接到人。

   后来一个不认识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打听到我的住址,说有人要她来告诉我,吴根深被抓了。我急得到处跑,打听消息。找工机联总部,找军管会,找熟人,都没有结果。

   下旬的一天,工机联攻打小鹅山,联指死了人。第二天他们总部下令,让他们全部迁往柳北。家属区的人们拿了衣服被褥往柳北跑,一片乱纷纷的,我不知出了什么事。这天,一个已经跑走了的联指家属回来挑米,偷偷告诉我,说老吴被抓了。她说她住在铁路局大院里,看见有小孩子出来玩,一看是我的孩子军军和平平,就拉着他们,说“崽呀,你们怎么在这里?你妈妈在家里哭死了。”后来得知是军代表在带着他们。——听说,是吴根深在柳北被抓走后,车上有好心人,把孩子交给了柳北车站的军代表,柳北的军代表又把他们交给了铁路局的军代表。她回来就把消息告诉了我。

   我就急忙到铁路局去领孩子。因为那里是联指据点,我进不去,她又刚生了孩子不久,跳不动米,我就帮她挑,混进了铁路局大楼。那里的武装人员盘查我,她为我打掩护,又带我到军代表处,接了小孩。我一路怕得要死,路都不敢走,这棵树下藏藏,那个屋角躲躲,到了家属区里,也是鸦雀无声。

   吴根深怎样,还是不晓得。我又到处去找,又要工机联总部出面,但总部也没有办法。后来打小峨山抓了三个活的,其中两个是我们建工队的,我要总部的人拿他们去换吴根深,结果总部放了他们,吴根深还是没有回。

   后来我住到了机务段。一天,刘慧生到机务段行车公寓找人去收尸。正好我背着孩子看见了。那里停着一辆汽车,我就爬到了汽车的车头上,看见他们把铲子锄头等工具放进车厢。我知道有事。刘慧生以为我晓得消息了,一把抓住我,说:“你不要去,你暂时不要去。”我明白了,这是去收吴根深的尸,就死活不下车,非要去不可。他就派了个女的陪我。

   尸体在西鹅乡农村,车开到一队的时候,他们就要我们下来,说喝喝水吧,休息一下。他们把我拉下车,甩掉了我,车又开走了。

   后来高尚勇用纸烟盒捏着一件灯芯绒衣(后来知道这是从老吴身上脱的)给我看,说:“认识不?”我说:“这怎么不认识?这是吴根深穿去的。”那件衣服的托肩衬的是一块北京蓝布。

   果然,这件衣服是从老吴的身上剥下来的,他们还从他的裤子后袋里找到三颗大板栗,那是他家里的板栗树结的。还有一串钥匙,那是他办公室的,上面吊着他的一颗私章。

   这一年,我的大女儿九岁.这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开始帮我一起挑起这个破碎家庭的重担.四年后,她又在贫困交加饱受歧视中,得白血病死去了。

   ……陆陆续续,听到事情的经过大体是这样的:

   老吴回来那天,车摆在柳北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多钟,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不到,喊着要吃东西。老吴看见车站上有卖发糕的,就下车去买。正在买发糕的时候,联指武装力量用麻袋把他的头罩起来,绑架了他。

   有人告诉我,看见他被关在铁路局党校,是杨××、张××提审的他.那两个人都是建工队钢联指的头头,原来都是木工组的。他们点水(暗中指认)造成老吴被抓。杨××是和老吴一起到北京去的钢联指代表,只有他知道老吴是离开了代表团单独回来的。

   审问的时候,有人在窗户外面偷看,看见他们用手巾蒙住吴根深的眼睛,杨××问吴根深一些事情,吴根深不服气,和他顶,杨××一拳打在桌子上。吴根深质问他:‘你为什么抓我?

   杨××大发脾气,从地上拿起一张四脚板凳砸过去,在老吴的头上砸了一个大窟窿。后来两人吵起来,杨××拿出枪来,朝吴根深打了一枪。是这一抢致命,还是后来又受了许多折磨,不知道。

   那年的玉米长得很茂盛。

   杨××张××两人用汽车把吴根深的遗体拉到西鹅乡的玉米地里。当时一个收玉米的农民偷偷躲在玉米地里,看见车上拖下来两个人的尸体,扔到铁路边的壕沟里,再从玉米地里挖了些土去填。这些被一个躲在玉米地里的农民看见了。他们两人走后,这个农民走近,看见埋的是两个人的尸体,吴根深的在上面,底下还有另一个人(后来知道是机务段的)。当时吴根深的脚还露在外面,没掩盖好。农民扒开土,从吴根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工作证,上面写着他是建工段的。那农民拿着工作证,送到建工队的家属区,见到一个人(刘慧生),问他:“你是什么单位的?”

   刘慧生说:”建工队。“

   “你们建工队有没有人名叫吴根深?“

   “有。你问他干嘛?”

   “这个人没有了。”那个农民说完,把工作证交给刘慧生,就走了。当时人人都害怕,怕被人害。

   后来知道,那个埋在吴根深底下的人,是机务段的,姓黄,也是从他的身上找到他的私章确认的。

   点水抓老吴的人,叫陈×,也是建工队木工组的。派他到柳北去点的水。当时他还是一个年青崽。审问老吴的还有一个是谢××。他们在5月27号早上抓的老吴,下午审讯,就把他打死了。他们都没有受到惩罚。杨××一直平安的活到现在。而且态度很嚣张,见到我,常常冷嘲热讽,说:“你这女人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拉尿都拉不了三尺远。”陈×是后来自己喝毒酒(工业酒精勾兑的酒)喝死了。

   抓老吴的原因,据说是要为小鹅山的死者报仇。小鹅山一仗,据说打死了他们27个人(注:实际是7人)。要是不打小鹅山,可能我老吴也不会死。而且老吴和小鹅山完全没有关系,他到北京去了。

  

   老吴遇难后,一直无人问津。我走上了了漫长的告状上访的道路——

   在建工队告;

   到工程处告;

   到铁路局告……

   1982年,我又到北京去告。先到了铁道部,只差中南海没有进去。在铁道部,许多告状的人挨了打,我也受了委屈。铁道部信访局的一个个王八蛋,是柳州铁路局去的。他认识我,大概风闻过吴根深的事,根本不想管,对我极其不耐烦,说:“你讲啰,什么事?”我刚开口,他就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一会儿去喝水,一会儿抽烟,根本就不听我讲话。我在北京待了58天,哪里的接待站都一样,没有一个地方听得进我的话,没有一处地方告得进去。到处乌鸦一般黑。

   老吴沉冤未白,我家反倒继续受迫害。“革委会”“工纠”一次次到我家来抄家,只因为老吴是工机联的。人死了都不放过,说什么抄枪支弹药,实际上连锅子,碗筷都往外丢,共抄了三次,什么东西都抄得伶光。

   一直到“处遗”(注: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中央派工作组处理广西文革遗留问题},才给了我一个巴掌大的打印出来的条子,上面轻描淡写的写着“非正常死亡”。发给我600元钱。这时距离老吴遇难已经十六年了。真相一直无人问津,凶手一直逍遥法外。

   老吴死难后,我家的生活极端困难。我也是中专生,本在衡阳的一个纺织厂工作。当时老吴要我调柳州.1962年的时候,组织乘机欺骗我们,说要你们要调动的打个报告.一批下来,却是把我们都“精简’掉了。老吴说柳州有工作,我问什么工作,他说是”搞副业“。来了一看,搞副业是什么?就是挖土种菜。我从此没有了正式工作。为此我和吴根深大吵了一场,我要回老家去。到了文革,我本来在鹧鸪江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但老吴死了,家里拖着四个孩子,我又去不成了。

   很长时间不给我发任何抚恤金。同样是文革中死的人,联指派的有,我没有。后来,给我家每人8元,而联指家属是每人12元。我又到北京告状,北京把我的问题转到南宁,才改成每人每月20元。

   前几年柳州市开始卖养老保险,一开始领一个号子都要50元钱。儿媳妇看我没有正式工作,没有退休金,就去帮我买了一份。谁知因为有了这份保险,吴根深的抚恤金就此也不发给我了.

   三

   从以上叙述我们可以看到以上几点:

   1、          吴根深是完全无辜的。尽管抓人杀人者的借口是吴所在的群众组织攻打了小鹅山,但事发时吴在北京,对此事完全不知晓。更严格的说,他是由当时的政权机构柳铁军管会委派,前往参加周恩来总理主持的全国铁路工作会议返程中遇难的,他是因执行公务被杀害的.

   2、          吴根深的被杀害没有经过任何法律程序.几个人,几条枪,就为所欲为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绑架、关押、审讯、殴打、杀害,用汽车一拖,拉到荒郊扔入土坑,随便铲几抔土,受害者的脚都没有掩盖!这是文革法制被彻底砸烂,法律被彻底撕毁,“秃子打伞,无法无天”大兴“群众专政”的结果.

3、          吴根深遇难后,(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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