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导言:人类思维的超循环运动

   同学们,上帝观念关乎人类整个思维历史的超循环运动,首先我要说明超循环运动的意义。

   不妨先以我自己现身说法。当我第一次踏进母校校门到我现在坐在诸位面前,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一年。我踏入学校,到我再次进入学校,是一个超循环,超循环分两部分:超越性与循环性。循环性表现在,当初踏入的我与现在这里的我是同一个人;超越性在于,当我第二次踏入,无论学校还是我自己都已经发生了变化。是的,超越性意味着变化的积极性,学校变得越来越发达了,而我的思想也有了一定的进步。那么我不是也同时变老吗?是的,但这又是另一个超循环系统了,因为我的女儿又到大学里学习,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超循环,她思想的发展肯定有超越我之处。

   如果我们认真的大量世界,就不难发现世界无处不是超循环运动,小到我们身体的血液循环运动,大到地球上的江河湖海水分子运动,以及行星围绕恒星的转动、恒星围绕更大质量中心的转动,都是超循环运动,宇宙中从微小的结构到巨大的结构的运动——总之宇宙历史运动包括人类历史运动都是超循环运动结构。

   当我们理解了超循环运动的意义,我们就不难发现我们人类的思维运动如形而上学与自然科学二者此起彼伏的发展也是一种超循环运动。我们知道古希腊诗人荷马有两篇史诗,第一篇是《伊利亚特》,第二篇是《奥德赛》,第一篇史诗叙述了阿凯亚人远征特洛伊最终使特洛伊城沦陷的历史,第二篇史诗则叙事了阿凯亚英雄奥德修斯从特洛伊返回故乡的历程。从出发到返回故乡这是一个超循环,因为奥德修斯和世界在二十年中都发生了变化,而我们人类的思维历史——正如谢林所说——也可概括为这样的超循环运动。

   当我们人类思想萌发的时候,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总是以自我心灵世界来看待外部世界,神的观念、上帝的观念,其实就是把世界看做一个由巨人创造和支配的世界。之后随着我们人类好奇心的加剧,更希望到世界的深广之处看个究竟,就好比一个青年一旦长大就愿意离开故乡而远游,人类精神在成熟后以为心灵之外隐藏着更为新奇的东西,所谓发现自然奥秘就是在纷繁的物质运动中找到它们所蕴涵的数学法则,以为数学是比心灵更高的真理。然而当人类的思维深入世界的内部,就发现自己钻研得越深就越来越回到了心灵的家园,即人类在宇宙中重新看到了心灵。而此时在人类心目中的上帝已经不是当初外在的巨人,而是内在于宇宙自身的超越精神了。

   也就是说,人类的学说开始的时候是形而上学,把自然万物看做客观心灵的外化——万物莫不为神灵所主宰,可是自然科学的发展逐渐否定了心灵论,而把形而上学看做是一种必须消除的障碍,认为数学-形式逻辑才是世界的主宰。但是接下来,人类的自然科学越是深入世界的内部就越是发现——不是远离了心灵、而是接近了心灵。牛顿力学之后,相对论与量子力学产生,运动的相对性与量子运动的非完全确定性使人类逐渐看到了自由的端倪,原来自由不仅存在于我们自身,还存在于宇宙中,而自由的本质就是精神;当然也可以说,精神的本质是自由,自由与精神互为本质,二者具有同一性。

   人类从对宇宙局部研究而上升到整体,发现宇宙整体非完全全息性地浓缩在生物体中,或者说生物体非完全全息性影射了宇宙整体,于是人类从物理学进入到生物学。相对于物质世界蕴涵的自由,一只青蛙的跳动或蚂蚁的爬行在短时间内表现出的自由更为显著。

   在生物世界的研究中,就同体积而言,人类发现了人脑是宇宙中最复杂的存在,为什么是同体积?因为人脑相对于同体积的石头固然是复杂、相对于一座山丘也是如此,但相对于一个星体是否更复杂——却是一个问题,而人脑肯定不如宇宙整体复杂。于是人类就想知道人类大脑结构何以从宇宙中发生,以及人脑是何以产生思维的。

   既然星空中星体属于宇宙,而我们的大脑当然也属于宇宙,而就近似体积而论——我们的大脑是比星空中的任何物体更复杂的存在者,研究宇宙还有什么比研究我们的大脑更好的标本呢!对人脑的研究也就是对宇宙的研究,而探究我们大脑的思维也就重新达到了形而上学。思维反思思维——即我们以精神性看待宇宙,即把宇宙看做精神性存在者,才达到了对宇宙的本真理解。因为我们的大脑作为思维体既然产生于宇宙中,它就必定与宇宙结构具有同一性。如果认为人脑有思维,而反倒创造人脑的宇宙没有思维,这显然是一种天人分离的悖谬世界观。不难发现,人类越是深入宇宙的深处就越发现宇宙与我们思维具有同一性。

   由此可见,从形而上学到自然科学,再从自然科学到形而上学,人类的思维运动画了一个圆圈,当然不是闭合的圆圈,因为人类思维在此循环中发展了,此为超循环运动的超越性之所在。人类思维的这种超循环运动可以概括为从逻各斯(logos)到逻辑斯蒂(logic)再回到逻各斯(logos)的过程。逻各斯的本质是心灵逻辑,而逻辑斯蒂的本质是演算。自然科学当然是心灵逻辑的产物,但就自然科学本身来说,它是没有心灵的,——它视心灵为无物,自然科学本身天生地潜在着唯物主义。思维的这个超循环运动过程同时也是人类的上帝观念的超循环运动过程,即人类开始信仰上帝存在,之后否定上帝的存在,再之后重新肯定上帝存在。可以肯定,只要人类继续生存于宇宙中,这种对上帝观念的肯定-否定-再肯定之超循环运动还会不断上演。

   今天我拟讲述的三个问题也便是人类思维历史的超循环运动,这个超循环运动的运动环节也可以说是三个历史阶段:1、上帝观念的缘起;2、上帝存在的证明以及康德对此证明的否定;3、我们今日在超越康德意义上证明上帝之存在。我们重点放在第二个问题与第三个问题。

   一、上帝观念的缘起

    1、溯源

   我们知道,人类历史经历了采集-狩猎时代,之后过渡到农业-畜牧业时代,再之后是现代工业-信息化时代。在此三阶段中,采集-狩猎时代最为漫长,而农业-畜牧业时代是晚近的事,农耕时代至多不会超过一万年,而人类文明的兴起大约是最近五六千年,所谓人类文明就是人类以其发明的文字来记录自己的历史。

   那么上帝观念是何时兴起的?文字形成之前的几万年,人类的智力已经和我们现代人相若,因此我们推想,神观念的萌发应该早于文字的产生,但既然文字没有记录文字产生前的历史,或只记录了文字产生前的很短的历史,我们要具体追溯神观念的产生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我们可以推测在史前史的时期,图腾崇拜作为神观念的萌发阶段与人格神观念还相距甚远,万物有灵的观念也是模糊的。只有在人类文明发生之后,神的观念才逐渐清晰起来。

   那么不同地区的人类何以不约而同地萌发客观灵魂即神观念呢?我们说,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之间的区别是逐渐形成的,动物没有神的观念,人类远古祖先也没有。随着人类智力的发展,他们有了一种要解释世界的欲望,正如一个婴儿长到足够的年龄总要追问自己何所从来,我们人类的祖先也疑问宇宙何所从来、人类何所从来。人类个体的成长历史实际上超越性重演了人类的进化历史,一个少年的疑问也就反映了我们祖先的疑问。

   对这种疑问做出明确回答——只有在人类文明充分发展之后才可能。我们知道人类的最早文明都是大河文明,因为要从采集-狩猎时代过渡到畜牧业-农业时代,最主要的条件——是充足的水源和辽阔的平原。在人类历史上有这样几个文明区域,首先是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之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这里苏美尔人产生了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就目前考古挖掘的材料,苏美尔人最早发明了文字,后来巴比伦人在这块土地上又产生了巴比伦文明。在非洲的尼罗河流域产生了古埃及文明;在印度河流域和恒河流域产生了古印度文明,在亚洲的黄河与长江流域产生了中国文明。为了解释世界的由来、人类的由来,这四个最古老的文明区域都产生了自己的创世神话。后来的古希腊作为海洋文明通过吸收古埃及文明也产生了自己发达的神话系统

   神话在今人目为文学,但在神话发生之初,先民却是认为神话中的神的创造真实地解释了宇宙与人类发生。如中国的盘古开天地神话、女娲摶土造人的神话;希腊人的宙斯作为宇宙之王统治世界的神话等等。

   2、一神教的兴起到中世纪宗教神学

   我们说,大河文明几乎在同一个历史时期发明了自己的创世神话,他们对神明的敬畏也必然影响到自己的行为。但神话时代还不能说是宗教时代,神话时代人对神的敬畏只能说是宗教时代的起始阶段。我们看在古希腊神话中,神明虽然有着超人的大能,但他们的嫉妒心、他们的情欲、贪婪,与人类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血缘关系与姻亲关系也与人类一致。因此神话时代人类对神的敬畏还没有与人类的道德理想完全统一起来。

   人类文明的曙光固然主要是从四个地区的大河平原升起的,但这只是大而化之的说法,而实际上,还有其他许多文明区域。在中东的约旦河迦南一带,也就是今日中东的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区,约公元前两千年兴起了一个弱小的民族:希伯来民族或叫以色列民族。这个民族以顽强的毅力把自己民族与其他民族区别开来,他们的文明兴起了影响世界的一神教。我们说严格意义上的有神论宗教是从以色列民族兴起的。以色列人心目中的上帝在开始的时候依然有着人格神的弱点,但随着以色列民族精神的发展,逐渐淘汰了耶和华神的野蛮暴戾,而有了理性的光辉。首先表现在《旧约》中,《摩西五经》作为法律乃是摩西在西奈山聆听耶和华教诲所得,人类的道德第一次建立在自己的上帝信仰之上。

   尤其公元一世纪的时候,以色列民族产生了一位影响全人类的历史人物——耶稣,耶稣把人间的国与上帝的国区别开来,即把人类的世俗世界与精神世界区别开来。耶稣没有世俗的雄心,他所谓的以色列人的王不是现实政治的统治者,而是人类精神的统治者。后来耶稣的死与三日后复活的传奇故事加深了耶稣生前所传宗教的影响力,他的那个很小的教派迅速在更大的人群传播,后来到达了欧洲的罗马帝国。此后基督宗教上帝观念极大地影响了欧洲文明的进程。

   发源于以色列的一神教最具有宗教的精神性,表现在宗教对于人类个体行为的作用,即一神教要求信仰者将对神的信仰贯彻到自己的生活中。

   然而这种一神教只强调上帝对人类世界的统治,那么上帝是否也统治自然世界呢?他是如何统治自然世界的?追问上帝对自然世界的内在统治——这不是以色列民族的精神气质,以色列并不是一个善于哲学思考的民族,理性分析不是他们的精神气质。

   但是古希腊民族则不然,他们有十分强大的理性分析能力,或者说,哲学是他们最擅长的。随着基督教传入欧洲,来自以色列的一神教与源自古希腊的哲学在欧洲发生了碰撞。开始是世俗世界的碰撞,碰撞首先表现为冲突,基督徒烧毁世俗经典,以及欧洲人对基督教的抵制乃至对基督徒的杀戮。但不久之后这种碰撞导致了融合,希伯来的上帝信仰与古希腊的哲学发生了融合。所以现代历史学家一般都以为欧洲文明的源头是“两希”,一个是希腊,另一个是希伯来。

古希腊理性精神是希伯来民族所缺乏的,欧洲人遂欲以自己所继承的古希腊哲学——尤其是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的哲学重新解释基督教,同时以上帝信仰审视古希腊哲学,这便是中世纪宗教神学。人们以前以为中世纪是黑暗时代,其实它是欧洲精神酝酿自己的时代。在这一时期,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融入欧洲人的上帝观念,“上帝”与“世界的本原”的意义联系起来。亚里士多德哲学反映了古希腊人理性精神,而来自以色列的基督宗教其本质是对一神的信仰,(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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