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游思嘉

我一直對字詞的構成饒有興趣。近來上課讀魯迅〈影的告別〉,又興起了對「玩字」的興趣。詩中一個詞組「彷徨於無地」,本可作沒有地方可以彷徨,但跟原文規則讀,「無地」不是沒有地方,而是有這麼一個地方,就叫「無地」。古時莊子於「無何有之鄉」種樹,如今我又想起一個老掉牙的笑話:魔王擄走公主道「沒有人來救你了!」,然後「沒有人」真的來救公主。由「沒有」變成「有」,這或許是對世界抱一種正面的想法吧。

香港彷彿就是「甚麼都不是、沒有」的例子。很多人常說香港是「借來的空間、時間」;也斯寫香港是一個只得能指缺乏意指的地方;西西有她的城市寓言《浮城誌異》……種種的論述都將「離地」意象加諸香港。因英殖歷史和邊緣位置關係,我城多缺乏尋根文學和國族認同等大論述,作為一個「過客式」的海港城市,香港的形象是否就如王安憶《香港情與愛》筆下的老魏和逢佳一樣來去匆匆、或如書中矛盾的界定式論述般將定義互相抵消?周回之前到愛丁堡交流就感嘆:

「香港人,有國籍嗎?別國人有屬於自已的國家,國旗,國歌,香港呢?香港也不是一個國,只是一個城,卻又不完全屬於某一國。獨立?也是說不通。西西說得一針見血,我們甚麼也不是,是只有城籍的人。」

作家們亟欲訴說他們的香港故事,只是寫過的「我城傷城浮城狂城失城V城i城雙城」從來只得符號。所以香港總是徘徊於是與不是、有形與無形之間。既然指稱不一、無法定格,也就未能得窺全貌。如此一來就好像建構了香港的有形意象,卻又墜入浮動能指的迴圈,未嘗不是另一種的矛盾了:我們可以是阿果、麥快樂、可以是1997之城的居民……我們在此「定居」,原來就是見證著「身份的流徙」。旅人才是我們的本質。

我又看了看周回的那篇文的標題──本應是「一個只有城籍的人」吧,但可能手誤,變成:原來你是只有一個城籍的人。

「一個城籍」。真有趣。言下之意,即有人會有多於一個城籍。那是誰?會是香港人嗎?

忽然記起,王貽興早年有一本作品集叫《無城有愛》。我想了良久,「無城」一詞也就有了新的解法。原來「無」並非「沒有」之義,跟「無地」一樣,有這麼一個地方,名字就叫「無城」。英文裏面是否也有這樣的表達呢──“Nobody / Nothing / Nowhere”,似乎在「空」之中蘊含著極豐盛的內涵。佛家說「空」,沒有事物常聚不變。這樣又回到香港人的旅人、過客身份:是否Nowhere is your city?可正因香港人、甚至香港都是旅人、過客,更能體現Nowhere和「無城」 的含意。香港人被建構了多個城籍,到頭來原來真的只有一個城籍,就是「無城」。Nowhere一字原本解構,是由”NO”和”WHERE”複合組成,但不妨樂觀一看:其實是”NOW”和”HERE”──「無」就是我們的土壤、我們的根;Nowhere的此時、此刻、此地,即是我城。

原文刊於此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墙外新闻实时更新 欢迎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