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一生都渴望摆脱心中那个像猪一样活着的耻辱感的男人。

今天,野夫先生获得了与他的才华、良知、勇气相匹配的社会声望和物质回报。作为一个1980年代末大学毕业的人,我敬佩他当年激于义愤走出体制并走到体制对立面的义举,也庆幸天地尚仁,未把万物当刍狗,让野哥熬到互联网时代,光照我等。今有闲,回望发现野哥、神交野哥再到被野哥称为“成都来的兄弟伙”这个历程,居然一晃走过了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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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野夫先生,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在2007年前后,已经记不清是在哪一家网站上看到了《地主之殇》。读完之后,被这篇文章史诗般的架构、含蓄蕴藉的悲愤、干净利落的文字震撼了,再次审视作者的名字,有点悻悻然。自认为还是比较爱阅读的我,居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如此老辣的手笔,显然不是新人所为;如果是杆老枪,为何野夫两字名不见经传?求助于搜索引擎,了无收获。这是比较奇怪的一件事。伤了自尊的我不禁想起了汉武帝读了《子虚赋》之后的憾恨:“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

此之后,开始留意野夫这个名字,留意他的所有文字。感谢美国人,感谢互联网,陆陆续续在二闲堂——一个我比较喜欢的网站、而今已是需要翻墙才得见了——又读到了署名野夫的《江上的母亲》,除了字里行间掩不住的横溢才华外,又从中获得了他更多的信息:1980年代末辞去警职,随后入狱。简短几个字后面,应该有着怎样的惊心动魄啊。可惜,野夫明显是刻意回避,没有详述,引来了我更大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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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野夫先生的作品越来越多的出现在网络,通过搜索引擎也能获得一些他的资料了,先生的生平开始清晰、血肉开始丰满、个性开始鲜明:原名郑世平,1962年出生于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市的一个边远村庄,祖籍湖北省巴东县杨柳池区驷井公社石板小队,现在则划归金果坪乡。1978年考进湖北民族学院中文系开始诗歌创作。1982年组织诗歌社团“剥枣诗社”,开始使用“野夫”作为笔名,近年偶尔也在网上自称“土家野夫”。1985年担任湖北省青年诗歌学会常务理事。他在鄂西土生土长,视武汉大学为教育圣地”。1986年插班考进武大中文系,组建湖北省“后现代诗人沙龙”,出版诗集《狼之夜哭》。在武汉大学学习期间,曾受业于易中天受到赏识,成为亦师亦友入室弟子。1988年毕业后分配到海口市公安局任局长秘书,一年之后受刺激愤然辞职,在湖北某厂当业务员。这期间,中了有司和熊召政所设的局,以泄露国家机密罪入狱。刑满释放后赴京做书商,经过十年打拼,也算事业有成:挣下了京城的房子和近百万的现金。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理想主义者,这些显然不是他的终极追求。据野夫自己说,讨厌年过半百了还一天到晚拿着电话像黑社会似的追讨应收款项,于是彻底终结了自己的生意,放弃了数十万的应收款,跑到大理租了一个农家院子,读书喝酒交友写作。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前,野夫在四川德阳罗江县做农村调查,准备写一本关于乡土社会的问题的书:《大地呻吟——中国基层政权运作现状的观察与忧思》。

地震发生后,就在当地参与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为罗江募集到约200万现金,成立罗江县精神重建基金会。野夫还培训当地农民自编、自演、自导拍摄电视短剧介绍灾区的真实境况,并将影片拿到县电视台播出,在2008年杭州国际传媒大会上得到抗震救灾纪实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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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又在网络读到野夫先生的《革命时期的浪漫》,在跟帖里面发现有人提到女主人公现居澳洲,为人妻为人母了,更意外的是有网友提供了一个据说是先生的QQ号。从QQ名字“天下客”来看,当是野夫无疑。通过QQ交谈,基本可以肯定的确是野夫先生,表达了敬仰之外,互相谈到了各自的一些情况。意外的是野夫先生居然对我所居的小县城还有些熟悉,他提到他的一个朋友曾任我县的县委书记。此公确曾在我县担任过公职,不过不是县委书记而是政法委书记。野夫先生坚持认为我搞错了,其实不然。作为本地人,近三十年来本地的县委书记我们是搞得很清楚的。得知台湾也出版了先生的作品,想通过野哥购买,不意他也没有办法。后来有朋友游台湾,觍颜请她绕道诚品购买了台湾版《江上的母亲》、《看不见的江湖》以及《大地呻吟——中国基层政权运作现状的观察与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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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新浪网的立场太左,明显为GOV站台,我很讨厌它,我的态度是“拒绝新浪”,所以没有开通新浪微博。有两个同事在我的影响下也是野夫先生的读者、粉丝,因此关注了野夫先生的新浪微博。2013年12月的某一天,是个周日,我在家里正准备午饭,其中一个同事突然告知我从微博上看到野哥下午将在环球中心某书店出席一个读者见面会,问我如何安排?我问清楚时间后算了一下——马上出发的话还赶得上!于是立即邀约单位上另外几个野粉,匆忙会合后赶到环球中心。

那天野哥聊的是八零年代的江湖,成都本地文化名人冉云飞、宋石男等作为嘉宾出席。现场听众以八零后九零后居多,像我这样的六零后是稀有动物。

演讲完毕后照例有个互动环节。从他的《我与王朔》一文中获知先生因为《美人赠我蒙汗药》一书与“老侠”有些交集,于是我起身问道:数九寒天,我们在这个有暖气的地方畅谈,不知高墙中的老侠情况如何?先生可不可以给我们谈一谈他?问题一出,主持人有些紧张,示意野夫回避这个问题,野夫先生选择性的失聪,无所回避,得体而大方谈了他所知的情况、表达了对老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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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友阿Q忙里偷闲,欲打飞的大理勾留三天。我听说来回机票也不贵,又想到可以拜访野哥,于是与她同行。岂料野哥真是“天下客”,恰巧不在大理,通过微信获知野哥大理的居所的位置,带着三位女士循着地址找到了苍山腰上一个不错的小区。面对气象万千洱海,生出寻高士不遇的遗憾。

没想到,两年以后与同事自驾又来到了大理。非常幸运,野哥正在大理,今晚刚好有一个江湖饭局,邀我参加。江湖儿女江湖见,我拎着一瓶家乡所产粮食酒作为伴手礼,大喇喇的赶到三塔寺附近某酒店。客人尚未到齐,我们几个闲聊开来。有一个河南小伙子在云南打工,也是野哥的粉丝,他比较乐观,有期待野哥利用声望聚拢兄弟伙做一番事业意思。我不看好,个人在体制面前,永远是脆弱的鸡蛋。

客人到齐了,近二十位围了满满一大桌。主宾是某周刊前总编,有点左有点疯,带来了一个军方退下来的军衔不高不低的老者。酒桌上明显感觉有几个偏右的客人与他有些不洽,野哥不动声色插诨打科,把冒出的火花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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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底,根据野哥小说《1980年代的爱情》改编的电影发行了。我和妻费了些周折赶到省城观影,也算是为野哥的作品扎扎场子。虽然我和妻都觉得导演太追求艺术性,有些情节桥段显得生硬做作,人物服饰与时代背景不太相符,但因为敬佩野哥为人,电影完后灯光之下,我情不自禁的鼓掌致敬。因为阅读口味的原因,没有拜读过野哥的诗作,除此之外文章我都反复看过几遍,愚以为:其非虚构类散文、社会调查报告独步当下,艺术性思想性学术性高度统一,小说不是他的强项。

回家的路上,我和妻又聊起野哥,叹到:经历了如此凶险的时代,居然没有被体制被命运击垮,真不容易!他不就是关汉卿所谓的——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2017年4月26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