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女性清楚表示对儿女的爱,却后悔承担起母亲的角色。矛盾论述的背后是观念的禁锢。

作者:蓝培源

“我很爱我的孩子们,但我真的后悔成为母亲。”

这两个看似相互矛盾的论述反映了一个极少被谈论的话题:有多少女性其实后悔成为母亲,又有多少人主动关照过她们无法和母亲这个角色相协调的痛苦,而痛苦背后的社会禁锢更是鲜少有人触及。母亲总是与道德感,自我牺牲紧密相连,若是提及自己后悔成为母亲,他们极易被指责为冷漠,缺乏母爱与不道德。直到近几年,有人逐渐开始打破话题的禁忌,例如《纽约时报》发起的“后悔成为母亲”故事征集。

此前,以色列本古里安大学的学者Orna Donath与23位后悔成为母亲的以色列女性进行了访谈。访谈对象覆盖多个年龄段:有些已经成为祖母,有的刚把子女送入大学,还有一些年轻妈妈仍在照顾婴儿。她们后悔的理由不尽相同,但却分享着同一特质:清楚地区分自己对待孩子的感情,和作为一名母亲的感受。尽管她们都清楚表示出对儿女的爱,但是却后悔承担起母亲这个角色。

传统文化经常将女性身份自动与母亲身份关联甚至等同,很多女性常被另一种在社会风行的“后悔”和愧疚所折磨:“大家告诉你,如果不成为一个母亲,你绝对会后悔,因为当下养育孩子的痛苦会最终引领至成为母亲的喜悦。” Orna Donath在访谈中说到。这种愧疚感被用作威胁女性不生育的强力武器,让她们产生偏离正常生活的恐惧。Donath指出:“要是女性开始怀疑自己成为母亲的必要性,对一个依靠她们生育能力而言的社会很危险。”

不仅如此,这种后悔还会让一些没有孩子的较为年长妇女产生恐惧,只因她们的生活与社会建构的标准不一,所以她们极易受到各种社会圈子的指责。在很多社会,成为母亲,似乎是一条为女性早早准备好不证自明的道路。要成为一个被社会所认可的“正常”的女性,你必须拥有母亲这个身份。

Orna Donath以她所处的以色列为例,女性想成为母亲并且需要成为母亲这一个观念已经深深地嵌入社会,成为以色列女性的重要个人身份认同。这个认同在宗教和政府政策中不断被加强,持续制度化并影响着女性的思想。以色列政府给女性提供了很多助于生育的医疗措施,却严重缺乏女性生育之后的其它重要支持。似乎隐晦地表明了完成了生育功能的女性,可以被放弃或无人问津。

很多访谈中的女性表示,自己在结婚后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母亲,一位57岁的母亲Tirtza回忆,“因为根本没有考虑另外一种选择。”26岁的Odelya说即便很早就明确知道自己不想养育小孩,但是“不成为母亲这个想法,从未在我脑海里产生。”她们都并不把自己的痛苦指向某一个具体的孩子,而是强调因为意识到自己不适合为人父母而产生挣扎。

其中一种后悔成为母亲的原因在多数母亲的描述中反复回响:因高度牺牲和失去自我而产生的强烈失落感。失落感并不会在特定的时段产生,从产后到成为祖母,它有可能在任何人生阶段会出现并开始折磨母亲,或者在一位母亲的大部分人生中投下阴影,成为她的恒常痛苦。除了失落感,Achinoam的后悔还来源于因目睹女儿遭受自己在童年时期经受的种族歧视,而感到梦寐重现,因而焦虑和后悔交织并存。这些母亲都承认儿女曾给自己带来幸福和欢乐,但是却不能抵消作为母亲的痛苦。

养育了三个孩子的57岁的Brenda写下:“我知道成为母亲有很多益处,比如生产过后,你被幸福感淹没,还有你和孩子分享的亲密感,归属感,和对自己产生的自豪。但你一直意识到这只是个梦,它和你无关,它永远是别人的梦,尽管你能一直感知到它。”

母亲们的访谈还反驳了“渐进母亲身份”的观点:女性会逐渐适应成为一个母亲,因为这个角色和女性无可避免捆绑在一起。

虽然不为人母的愧疚和经常来源于社会建构,当它并不与母亲们对待孩子的真挚感情相左。这些母亲都承认孩子带给她们的欢乐,只是她们找到了不同的女性身份认同:和那个社会所要求的“正常”的女性所不一样的身份认同。

但是社会对后悔的母亲仍然严苛,即使她们想法的合理性已被一些研究证明,但是她们仍被唾弃为失败者。她们被多人指责没有足够努力抵抗消极思想,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母亲。

在“让不成为母亲的人感到愧疚”社会观念改变之前,把母亲的痛苦感受仅仅留在私人层面,无视这些后悔母亲的感受,问题永远无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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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Donath, O. (2015). Regretting motherhood: a sociopolitical analysis. Signs: Journal of Women in Culture and Society, 40(2), 343-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