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杰
 
在现有的历史文本中,黄兴一直是忠厚老实、道德高尚的革命功勋,袁世凯却只能是窃国大盗。而在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见不得阳光的阴暗面。以暴力革命为神圣职业的黄兴,更是如此。1914年流亡美国的黄兴,以造谣说谎的方式,围绕着转战于各地的土匪武装白狼军,针对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散布了许多“莫须有”的诋毁诬陷之辞。这些诋毁诬陷之辞所折射出的,是一心想夺取政权的革命党人,比已经掌握政权的专制统治者更加阴暗也更加不择手段的精神面貌。
 
1913年7月15日,江苏都督程德全在黄兴等人的武装挟持之下,被迫任命黄兴为江苏讨袁军总司令,江苏省的“二次革命”正式爆发。
 
7月 28日,上海《民立报》刊登黄兴的《致起义各省电》,其中写道:“顷据河南确报:白狼军已将铁路电线拆毁,张镇芳已逃,讨袁军得手。”
 
由此可知,在黄兴的心目之中,是把白狼军当作自己所统率的讨袁军的一部分来看待的。
 
7月 29日,黄兴在饷械不支、指挥失灵的情况下临阵脱逃,由讨袁军参谋长黄恺元陪同护送,乘坐停靠在下关的日本籍运煤船,离开南京返回上海。7月31日,黄兴乘坐日本籍海轮静冈丸号离开上海,途经香港前往日本。
 
8月5日,河南开封的《时事豫报》刊登《黄兴通匪之证据》,其中介绍说:“鄂北豫南一带被白狼扰乱,确实系黄兴主动。黄并派有逆党数人参预白匪军务,为之指挥筹划,所以中央派王天纵招抚竟不获效。而季雨霖之党在武汉黄治江运动土匪响应白匪,已数次败露,获有白黄交通证据。设非鄂省防范严密,为祸曷堪设想。”
 
与此同时,该报还影印刊登有黄兴亲笔写于同年7月20日的《致白朗书》,其中写道:“现在东南各省均已宣布独立,江西战胜袁军,五次告捷,苏军在徐州与袁军酣战,亦获胜利。现北有蒙警,苏赣又合力进攻,袁军以大兵分道南来,内地空虚,乘虚直捣,必获优胜。足下占领鄂豫之间,相机进攻,可以窥取豫州,断彼后援。若能多毁铁道,使彼进路阻碍,为功实非浅鲜。……现有阎润苍、夏焕三二君进谒台端,希予接见,俾资进行。”
 
阎润苍名作霖,是河南巩县人。夏焕三名光明,是河南息县人。他们于1913年7月一同进入南京第三陆军预备学校,“二次革命”爆发后被编入江苏讨袁军教导营。随后,二人与杨体锐、于广造、彭翼东、周景文等人,携带黄兴密信到河南、陕西从事间谍活动。没有间谍活动经验的阎润苍,到洛阳见到镇嵩军统领刘镇华后,当即交出黄兴劝告刘镇华响应讨袁的密信,被捕后又从身上搜出黄兴致白朗的上述密信。阎润苍被押解到开封后,与已经于此前被捕的夏焕三一起,被河南都督张镇芳处死。
 
白朗是河南省宝丰县的绿林头目,1912年,他与李鸿宾、宋老年等人以舞阳县母猪峡为根据地,以“打富济贫”的口号聚众抗官,人称“白狼”。1913年夏天,白朗乘北洋军主力调离豫西南之机,率众攻破唐县、禹城,声势壮大。“二次革命”爆发后,他率部南下夺取湖北枣阳,同年11月又攻占宝丰县城。1914年1月,白朗率领两千人越过京汉铁路,接连攻破光山、潢川、商城及安徽省六安、霍山等县城,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所不为,白狼军人数迅速扩张到数万人。袁世凯为此把张镇芳撤职,派陆军总长段祺瑞兼任河南都督,调集两万多精锐部队进行围剿。白狼军从霍山突围之后,先后转战湖北、陕西、甘肃、四川、河南等省,于1914年8月初战死于河南鲁山的石庄。
 
1914 年6月30日,黄兴在秘书李书城、石陶钧,翻译徐申伯等人的陪同之下,由日本横滨启程前往美国。7月9日,他在赴美途中接受檀香山《太平洋商业广告人》记者登轮采访时,以嫁祸于人的方式公开出卖了白狼军:
 
“本人直接奉孙先生之命向美国转达他的意见,我们认为美国公民必须知道真相。……袁世凯花钱制造谎言,隐瞒其政府与中国现况的真相,几乎所有外人在华设立的报纸和外国通讯员都有津贴,以致大家无法明了自由在我国被扼杀的情形。而孙先生在世人面前被诬为自私自利、贪赃枉法、卷款潜逃,这些都是谎言。袁世凯更下令制造另一项谎言,说‘白狼’ 与革命党勾结,掠夺残杀,为革命党谋利。‘白狼’和我们可没有丝毫关系。”
 
7月15日,黄兴一行人抵达旧金山,恰逢美洲国民党支部召开“二次革命”纪念大会。黄兴在演讲中再一次谈到了白狼军:
 
“今阅各报,白狼之行踪,忽然而陕西,忽然而山东,所过之地,多被搅扰,是为吾民之大贼者,似不能不目白狼矣。不知为白狼之大贼头者,更有一袁世凯也。白狼河南人,与袁氏同乡,不过巡防营之哨官耳。袁氏因欲杀黎元洪之势力,因而沟通白狼,使之摇动湖北军队。同时更有九龙匪遍于长江一带,只为朱瑞、程德全等军所击败,故不成功。此外更有一共进会,即袁氏密令应夔丞等所组织,以扰乱南方各省之军队也。然亦旋举而旋仆,今所存者仅白狼一股耳。”
 
1914年秋天,黄兴另有一篇《在旧金山民国公会宴会上的演讲》,其中对于袁世凯与“白狼军”之间的合谋关系,另有更加离奇的演义发挥:
 
“时袁氏与黎元洪尚未契合,于是暗令其表弟张镇芳以河南都督之名义,密授白狼以扰害湖北军队之机宜。白狼迷于利禄,慨然任之。自此黎元洪所辖之湖北地面,遂无宁日,人民困苦,无可言状。袁氏借口,而北兵于是入鄂境矣。同时暗派方某召集九龙匪应夔丞组织共进会,以扰乱大江以南各省。当时浙江都督朱瑞、江苏都督程德全不知个中窍要,颇以地方之治安为怀,遂竭力将九龙会匪、共进会次第平服。”
 
远离中国大陆的黄兴,如此嫁祸于人地编造袁世凯与白朗的合谋关系,显然是为了开脱国民党一方率先挑起国内战争的重大责任,进而在华侨面前为国民党树立“以人道主义自持者,以建设完全政府为责任者”的美好形象。对于流亡海外的黄兴来说,他所忠诚的并不是“以人道主义自持者,以建设完全政府为责任者”的国家利益;更不是事实求是的历史事实,而是国民党的党派利益。为了国民党的党派利益,共同讨袁的白狼军,可以被黄兴所出卖;本国大总统袁世凯,也同样可以被黄兴嫁祸于人地诋毁诬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