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中生花 | 评论(3) | 标签:无中生有

我常去的那家茶社,在莫愁湖边。几天没去,忽然发现,湖面已经铺上了荷叶,近处稀,远处密。今年,天气暖得晚,可丝毫不影响她们,还是争先恐后蹦出来了。碧绿的荷叶,透着些许的微红,几枝荷梗亭亭玉立,擎着叶子,上面缀着几颗水珠,晶莹剔透。岸上的树,亭子,倒映在水里,和着水波轻轻摇摆,这景象,竟让我不舍得转头。

昨天和同事吃饭,说起了念书时候的事情。念书,那是多么遥远却又多么美好的时节啊。毕业已经七年,想来却如昨日。还记得开学那天,阴沉沉的,飘着细雨。我们走的是偏门,那是供应热水的锅炉房。阴暗潮湿,脏兮兮,这便是我对南京的第一印象。尽管这样,却一点没妨碍了我对这个城市的热爱。在以后的十一年中,我在这个城市中哭,在这个城市中笑,在这个城市中被男人伤和伤男人,见证了这个城市的路像拉链一样拉开又合上,眼见着老城区一片一片被拆除,走过了南京的大小城门,转过了许多老巷子,也许就是这种纠缠不清的喜与悲,与我的情感末梢息息相关的微妙,才让我在这个城市中蛰伏许久,迟迟不肯离去。

开学

父亲兄弟姐妹五个,独我一个女孩,所以特别受宠。开学那天,家里十个人送我。吃午饭的时候,站在窗前,看见二十队的女生们排队走过,橄榄绿的军装,穿在女孩子身上,第一次觉得那么帅气,那么好看。

领被子的时候,干妈陪我进去。妈妈在楼上宿舍帮我挂蚊帐。副队长(是个“戴”姓的文职军官,不苟言笑,我们戏称其为“酷戴”)面无表情,“让她自己拿”。我刚出门,干妈便接过了被子,帮我铺床去了。我一直觉得,许是因为开学这天的表现,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成了队领导的重点惩罚对象,以致于在九九年的冬天,那个下着大雪,刚洗完头发就梳出一堆冰碴的冬天,我让爸爸从家里送被子来,队长跟爸爸说,“让她冻着吧。”现在的我,冬天能穿一双薄丝袜套裙子,抗冻大概就是那时候给逼出来的。

军训

军训,很是辛苦。教官是临汾旅的,尤为严格。第一天集合,我们手忙脚乱跑到楼下的时候,教官已经在等着了。从那以后,我们习惯了更早起床,就着走廊的灯光穿衣叠被,轻手轻脚洗漱,然后坐等集合哨。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声不响,现在想来,除了水声,脚步声,竟有些默片的感觉。

叠被子,是必修课。有些蓬松的新被子,并不好打理。我们将宿舍的地拖干净,把被子平铺在地上,用马扎在上面一遍又一遍来回压。被子压得平整了,才开始叠。军被讲究个方正有形,有棱有角。我们跪着,用手肘将被面抹了又抹,手肘发烫了,歇歇再来。抹完,还得用指尖来回顺,顺出棱角来。学长们说,用水把被子喷得微湿,叠出来棱角最分明,最好看。第一次把被子叠出个模样的时候,我们都高兴坏了。一个个拿了相机拍照,一直到现在,我影集里还存着当年的被子照。那时候,选班干部,比的不是别的,就是谁的被子最漂亮。我的被子曾经因为叠得丑,很悲壮地被教官扔下楼六次。我跑下去捡上来,再慢慢叠,很奇怪,那时候除了担心被子掉下去砸到花花草草以外,好像没什么抱怨的。

军训,免不了的是站军姿和走队列。站军姿的时间,一点一点延长。最长的一次,在大雨滂沱中一动不动站了四十五分钟。教官很坏,开始练的时候,看到哪个同学晃动,随手捡起一片树叶,搁那个同学头上。树叶掉了,便得罚站。别的同学还不能笑,笑了便是同样的待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等我们升为学姐了,就听说,小新生们被要求在膝盖中间,手与裤缝中间夹上扑克牌,牌掉了,便是不过关。我们旁边有个同学,很喜欢嘟囔。每次时间长了不休息,便会说,“屎都到肛门口了”,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可就是这个同学,不会说一句日语,能把整首的《灌篮高手》主题曲唱完;也是这个同学,睡觉的时候从上床掉下来,我们惊吓不已,她倒是迅速爬起来,说,“没事没事”,抬腿便往门外走,刚到门口,直挺挺朝后倒。走队列,一切被强化成了数字,手前后摆动多少厘米,脚离地多少厘米,步幅多大,我们老说,学校里长大的小孩,第一个知道的数字一定是,“一二三四”。

军训的迷彩服,说坐便坐,说趴便趴,全然不管身子底下是什么状况。听说,有两个男生的衣服,干了后便是亮晶晶的一片白——那是汗蒸发了以后留下的盐。回宿舍以后,床是不坐的,按规定也不许坐床。我们班最乖,回来后就是看书,或是小声聊天。有个同学,是本微型的百科全书,会告诉我们许多常识。豆浆和鸡蛋不能一起吃啦,躺着将腿高高倚着墙能消肿啦,早上起床一杯盐开水能清肠胃啦⋯⋯教官喜欢和我下棋,尽管他让我一车一炮我都未必能赢,他还是经常不请自来。为了防止他的突然到访,我们设置了暗号,有人敲门,必得对。暗号是最简单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这个暗号没多久就取消了,实在是不具备保密性。我们将之改成了敲门,三长两短。

学校后面是金陵蚂蚁研究院,蚂蚁超多。数蚂蚁成了我们打发时间的工具。军训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和琴妹妹便坐在操场边缘数蚂蚁。最多的一次,十六只蚂蚁先后从我们面前爬过,不紧不慢,其中有几只,悲上还有白白的小米粒。

唱歌与看电影

如果没有娱乐,生活该多沉闷。

军训的时候,我们唱歌。教官教我们唱《忘不了当兵的那一天》,“忘不了当兵的那一天,妈妈来送我,轻轻拉着我的手,把那话儿对我说,孩子你到了部队,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想家乡,不要想爹娘,不要想那可爱的姑娘。”每次,唱到“妈妈来送我”的时候,心里总会酸酸的,可是到“不要想那可爱的姑娘”的时候,又会忍不住想笑。我们唱歌,是坐着唱,站着唱,走路唱,吃饭前唱,开会前唱,总之,只要有集体活动,都少不了唱歌。

有一次,教学楼停电,教室里一片漆黑。有同学开始唱歌,先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再到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教室里一片静谧,有啜泣声。到最后,干脆大家一起唱了。想家,想妈妈,似乎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每个周四的晚上,学校会组织看电影。看电影前的惯例,是拉歌。那时候唱得最多的歌是《学习雷锋好榜样》与《团结就是力量》,偶尔穿插着《一二三四歌》,直到《军人道德组歌》出来,才算是有些新曲目。拉歌,似乎唯一比的便是谁的嗓门高,谁唱得最齐。大家皆是站直了,扯着嗓子吼。“来一个,来一个”,“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五四三二一,我们等得好着急”,就这么一气喊啊,唱啊,年轻的声音,充斥整个礼堂,直到电影开场。有一次,十九队唱了首《相逢是首歌》,那是我们第一次听到这么柔软的歌,觉得特好听。

礼拜四的电影,几乎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看过宇宙起源,看过七十年代的黑白片,最闷的一部电影是讲边防军战士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一条狗,没有一句台词,唯一出现的,是他出巡时遇到的一个俄国士兵,他们隔了远远的距离,对望了许久,便各自转身走了。夏天,我们会看露天电影,带上小马扎,在礼堂外面,所有人就这么坐着。后来,也许是院领导觉得露天电影未必会消暑,还是改在了礼堂,只是里面放上了许多冰块,很凉快。

刚入校,看电影很乖,照队长要求的姿态坐着,背部挺直,不能靠椅背,双腿并拢,帽子搁腿上。一场电影下来,往往会腰酸背疼。后来,痞了,慢慢演变成了怎么舒服怎么坐了。

红男绿女

念书那会,我们还都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很容易为某个男人动心。

我和琴妹妹着实迷恋过两个英语老师,直到有一天发现他们一个是大腹便便,一个绿色军装配橙色拖鞋。

哲学老师有一次问我们,什么是爱情。有同学说,是刚接完他的电话,又期待电话铃声再度响起;还有同学说,爱情就是飞蛾扑火,明知道是死路一条,还是义无返顾。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只是天真地想爱情就是那个看见了欢喜,离别后想念,太少了郁郁寡欢,太多了又嫌麻烦的玩意。

同桌是个南方女孩,讲话细细柔柔的。我们平时很少讲话,有同学甚至认为我们有矛盾。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相约去散步,聊点心事,我们很享受这种相处方式。十九队有个男生追她,用报纸包了玫瑰送她,他们是在图书馆认识的,我一直觉得,图书馆的爱情,就如同翻书一样,翻过了那一页,剩下的只有记忆中的书香了。尽管不看好,我还是很乐意听他们的交往。彼时的她,脸上满是幸福和甜蜜。我第一次发现,爱情真的能让女人美丽很多,连她的雀斑,都可爱。

我迷恋过我们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老师。那是个高大的北方人,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大概是牙龈发炎,肿了半边脸。可我还是很喜欢他。有一次在食堂打饭,见他在前面,我闪电般冲上去排在他后面,盯着他宽阔结实的背。他打完一份,还要一份,转头朝我微笑,“对不起哦,稍等一下”,语气轻柔,我差点没晕过去。很奇怪,我那时居然不好意思表白,连他这么说话,脸都“腾”一下红了。所以后来,再怎么离奇的爱情故事我都能接受。本来嘛,恋爱中的人就是呆呆傻傻的,只因那份甜蜜,熏得人忘记了东西南北。后来听师兄说,这个北方汉子,别瞧他说话轻柔,打架可最狠。而且,人家已经结婚了。我才不在乎呢,反正就是偷偷喜欢。我还迷恋过我们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老师,那是个老头子,很有气度,我老喜欢看他跑步,同学都说,我的审美不知道是哪样,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

同学喜欢一个体育老师,尖尖的脑袋,我们管他叫“枣核”。我们曾经跟踪过枣核,探明了他住在哪栋楼哪个宿舍。圣诞节前,我们怂恿同学炮制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从门缝下边塞进去。这封信如石沉大海般一点回音都没,枣核依旧很潇洒地跑步打球,同学依旧每天呆呆地守在操场。有一次,上体育课看见枣核,体育老师告诉我们说,这家伙有女朋友,在广州,他每周飞过去一次。同学的脸一下子黯淡了。那天,她哭了很久,眼睛肿得像核桃。我们看着,除了心疼,别无他法。

另一个同学,和站岗的小兵谈过一段时间恋爱。那是我们最自由的日子,可以随意溜出门,晚上还出去吃夜宵。反正嘛,我们手里有王牌。

队里有男生喜欢我们班长,我们戏称她做“大嫂”。也是圣诞节,我们住顶楼。这小子,煞费苦心地找来一双超大的袜子,放好礼物从平台上吊到窗前。这么浪漫的求爱,任是怎样坚硬的女子都无法抵挡。他们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男生骑车带大嫂,前面有汽车,他疯狂对着汽车按铃,大嫂很是郁闷。从那以后,都称呼他“对着汽车按铃”。“对着汽车按铃”是个很细心的男孩,他会帮大嫂打好水,会准备生活用品,每周都会帮大嫂买好水果,连我们班的值日,他都会不声不响做好。可是,他们的这段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暑假,大嫂回家,与她的初恋情人在街头偶遇,爱火重燃。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孩子都能帮她打麻将了。

牌与麻将

沉闷的生活,不得出门,打牌是最好的消遣了。

八十分,是从隔壁宿舍兴起的。但她们很快就发现,真正的高手,在我们班。夏季作息时间,我们有接近三个小时的空闲。有一个半小时,是花在牌上。吃晚饭打好水,便是打牌时间了。两张凳子,四张马扎,便是我们的牌场。我和室友是固定搭档,能打过我们的人不多。有一年寒假,同学自家里带来一副麻将纸牌,八十分便光荣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打麻将,玩过好多种玩法,南京本地的,十三张的,十六张的,甚至带百搭的。

山东同学教我们打“够级”。这种牌好在大家可以一起玩,比四个人玩的热闹多了。夏天的晚上,上完自修,便在走廊里摆起了战场,一个去洗澡,另一个便顶上。一堆女生,睡衣,白花花的膀子晃来晃去,“三个j”,“五个十”,“四个q”,一声声喊着,想想都好玩。毕业以后,这样的游戏还在继续,我们总会一起玩到十一二点,下楼吃夜宵。

学雷锋活动日

3月5日,我们固定是要学雷锋的。

第一年,学雷锋的内容,破费思量。我们班别出心裁——帮人理发。工具很简单,报纸中间剪个洞套上,剪刀便是日常用的。没想到,这样的简单工具居然还有人光顾。替干休所的一位大伯剪过头发以后,有人叫我们去门诊部的住院部帮病人理发。主剪是大嫂,我们做的,只是在一旁看着,偶尔递递水和毛巾。

隔壁班的项目是修自行车。与其说是修自行车,不如说是给自行车打气。这帮人,见人就问,“阿姨,车子需要打气嘛?”“大叔,要打气嘛?”她们还有个副业,缝补衣服。男生的衣服,好多纽扣掉了,这时候正好拿来。

其他

学校平时不让出门,只有周末的时候,八个人合用一张外出证。所以我们几乎不带什么便装。一件衣服,在周末出门的日子,我穿完了她穿,这样,要洗的也就只有一件。每周要买的东西无非是十二个苹果,两大桶鲜橙多,所以如果没什么要事,我是不出门的。那时候,大家都不富裕,学期末收拾东西的时候,倘若在哪件衣服口袋里发现残余的哪怕是五块钱,都会如同发了笔横财似的欣喜若狂。

我们不能留指甲,不能留长发,不能穿浅色袜子,不能戴首饰,这样的规定还是其次。某天吃晚饭,同学回宿舍。路上便给纠察哥哥拦住了,“同学,你的内衣领过高”。内衣领,同学很是不解,内衣是没有领子的,而且,他能看到内衣,莫非能透视?“军装里面的衣服,统称内衣”,纠察哥哥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绝倒,不过从那以后,再不敢穿太高领子的毛衣了。每次军容风纪检查,便是大家最慌乱的日子。剪指甲,洗甲油,把已经有些长的头发想办法塞进帽子,改得十分合身的军装弄弄皱⋯⋯军装真的很肥大。每次洗好军装以后,我们都会熨。宿舍里没有茶座,便用茶缸,倒上开水,把裤子摊在床上,非要熨出笔挺的裤缝来。

不让出门的最大坏处便在于,不能买东西。不过我们自有应对之术。几乎每个宿舍,都有密密麻麻的电话本,记录了一系列电话,水饺的,酸菜鱼的,锅盖面的。一到晚上,楼道里便有喊声,“谁要的水饺?”“谁要的酸菜鱼和啤酒?”发展到后来,索性连苹果,西红柿和黄瓜,都是让外面送了。供应商们也都很好,一份份分好,标明价格,连喊声,都和我们默契地放低音量。

宿舍楼里,有一间自习室,几张桌子,几张凳子。大三地时候,那是我们地美容教室。同学在那里教我们化妆,修眉毛、涂眼影、抹睫毛膏,周末出门,每个同学都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也就是那会,我才知道,自己的眼窝很深,可以挑战任何颜色的眼影。再后来,自习室发展成我们的抽烟室,我和大飞,经常窝在最后一排的桌子地下抽烟,用大的乐事筒做烟缸。

记得那会,我们对于男女之事都还一窍不通。宿舍里早谙人事的姑娘们,便给我们详细讲解。记得那是春节后开学的第一天,大家都来得比较早,下午,阳光照进宿舍,暖暖的。她们给我们讲了前戏,讲了体位,怕我们不理解,甚至示范。那是我的第一节性爱启蒙课,想起来,还是很感激她们的。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会去帮厨,一个班一个班轮流。帮厨的内容,无非是择菜和包包子。食堂的菜,多半比较好择,无非是芹菜,西红柿之类的,难打理的菜一定是没有的。只要帮厨做包子,第二天一定会吃到非常大的。男生曾经做过一个包子,直径大约有二十厘米。吃饭前,先唱歌,再听口令放凳子,坐下,才开始吃饭,“寝不言,食不语”,吃饭,是不许讲话的。洗好盘子,自行回宿舍。单个人行走的时候,便得遵循“两人成列,三人成行”,于是我们很自觉地两个人两个人走,实在是,三个人走路说话太不方便了。

虽然住在同一层,我对男生的了解实在不多,有的男生甚至没讲过一句话。不过,一些关于男生的传闻,总会听见。有一个男生,似乎有洁癖。譬如,他刚洗澡出来,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不声不响,又进洗漱间,再洗一遍。再碰到,再洗。也是他脾气好,不管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都一声不吭,只管洗。这个男生,名字的字母是“qc”,后来找了个女朋友,只因为那个女孩名字字母是“cq”。

有人说,大学四年,是玩的四年。可是,想着这被关在学校里的四年,想着到南京两年仍只认得学校门前那条中山北路的日子,想着搬宿舍和同学打地铺通宵聊天的时光,想着那些排队上课排队吃饭的景况,我还是会欢喜,还是会感激。

哦,念书的时光,多美妙呀。

无中生花的最新更新:
  • 哥们 / 2010-05-09 12:53 / 评论数(0)
  • 一封信 / 2010-04-28 23:24 / 评论数(5)
  • 共享一碗粥 / 2010-04-25 11:14 / 评论数(4)
  • 春天在哪里 / 2010-04-11 21:57 / 评论数(0)
  • 洋灯 / 2010-02-25 23:57 / 评论数(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