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如何再临风

——关于生态玉树的一些思考

冯永锋

玉树这个词的由来,时间还真不是太长。当年有个人为了在这块地方种活几棵树,费了极大的财富,他形象地比喻说,在这里,树比玉还贵。于是,当年的一个草原定居点,慢慢地成了越来越有名望的城市。

玉树所在地方,海拔颇高,按照道理,无法长树,只能长草。无法长树的地方,多半是自然界也不需要树,或者说,不鼓励树的生长。然而人类的能力是无穷的,今天,我们在高高的草原上,在干旱的荒漠中,经常能看到树,那多半是人类强力干预的结果。尤其是在“人类定居点”,小的村落,大的城镇里,一定能看到树,都脱离不开居住者精心的呵护。

在世界的许多地方,“让树长起来”,是有极强的象征意义的,这意义多半与生态指向有关。在原本不长树的地方长出树来,既意味着人类对生态的追求,也意味着人类追求美好生态的愿望和能力。

然而青藏高原最主要的物种,显然是草,以及由各种花花草草所衍生出来的草地生态系统,以及由草所维护出来的“中华水塔”。玉树要建成高原生态城,玉树州的三江源要成为中国生态最佳之地,保护草,保护水系,当然是要第一考虑的因素。

2010年4月10号,我在北京,认识了几位从玉树县小苏莽乡来的几个牧民,由于资料不在手头的关系,在这里姑忘其名。他们其实来了许多人,其他人因为失望已经回去了,只有他们三个还抱着试一试一心态,找了几家环保组织,反映一下玉树县仍旧有人在野蛮开矿、非法开矿的事实。他们带来的资料,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描述当地草原美好风光,当地草原生态系统美好生态的,让人看了无限神往。另一大类,则是描述这些非法开矿点,二十年来在当地破坏草原生态的罪恶事实。他们用不熟练的汉语说:“这些非法开矿点没有人去制止,而且来开矿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当地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话在今天回想起来,拿来与灾后重建、与生态玉树进行对照,让我很是担忧。玉树我不算太熟悉,只去采访过两三次,一次也就只去了十来天。但细想起来,玉树面临的生态破坏可能,大概有那么几种,一是非法开矿,玉树一些地方有金矿,有银矿,有煤矿,有盐矿,甚至有大量的可燃冰、石油、天然气等世界急需的能源,这些矿该怎么开,该不该开,已经非法在开的是不是该叫停,显然是摆在玉树州领导面前的一个大难题。二是发展小水电,玉树是三条大江的源头区,长江、黄河、澜沧江在这里起源时,流态还比较平缓,落差还不是太大,因此过去发展的水电不是太多,但地震给玉树提了一个巨大的醒,按照国土资源部门的检测,有可能发生次生地质灾害的地方,往往就是已经修了水电站的那些地方,建设所造成的生态损害,在遇上重大灾难时,往往就会变本加厉,让人提心吊胆。因此,需要电力来支持发展的玉树,到底是该发展太阳能、风能、石油能,还是发展争议倍生的水电,也同样让人难以决断。三是虫草采挖,按照玉树人的说法,玉树的虫草世界第一,无论你什么时候去,你都会在结古镇的格萨尔王广场上看到不动声色地交易冬虫夏草的人们,这个广场充分体现了民族大家庭的美好,藏族、汉族、回族在这时各自展示他们的经商才能,在他们的共同经营下,虫草价格猛涨,成为了很多牧民获取现金收入的最好渠道。但虫草带来的生态风险和社会风险也是巨大的,如何让虫草产业成为可持续的产业,既能够抵制住高利润所带来的诱惑,又能够抗拒盲目保护的思想,不是特别容易平衡。

上面说的三个风险,是显性的,或者说,随便一说,大家也都能想到它的生态破坏力的。但其实,玉树还有两个巨大的隐性生态破坏可能。一是旅游,玉树要发展,总得有个支柱产业,旅游显然是所有人能想到的最上策,旅游以极低的生态成本,拉动了巨大的收益链,让整个社会的每一个环节都能够得到良好的收益。比起其他的产业来,这个产业已经算是生态风险最低的了。不过,如果你细细地想一下,也会为游客带来的生态灾难担心,玉树震后,所有人第一发现的就是垃圾处理的困境,如果玉树没有在垃圾分类上出台有效的政策,那么游客的大量出现,只会增加高原生态城的垃圾处理、污水处理压力。游客多半喜欢猎奇,因此,当地的各种特产,尤其是野生动植物,往往会成为游客的食用、使用、收藏目标,在这个时候,如何让普通观光游升级为生态旅游,让只知道看风摄景的游客,也知道欣赏大自然的各种细节之美,发展观鸟游、植物欣赏游、宗教修行游、文化熏陶游,考验着玉树旅游产业发展者的智慧和能力。

另外一个就是为了保护草原而大力推广的网围栏和生态移民。草原最大的特点就是初级生产力低,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让草原生产更多的牛羊,以发展经济,本身就是痴心妄想。因此,在玉树草原上把草原用围栏分开,以让分到者实现经济与生态的双赢,绝对不可能,只会损害当地草原生态系统的健康。玉树草原的价值就在于生态价值和文化价值,文化价值可通过旅游来兑现部分的经济收入,生态价值是不是需要通过生态移民来实现呢?通过我几年来的调查来看,生态移民可能对玉树有负面影响,因为,生态移民是把对草原有保护能力的牧民给移到了结古、治多、格尔木、曲麻莱等城市边缘,且不说这些移走的牧民生计如何可持续,光想一下移出地的空虚化后果就会知道:如果我们要保护一块地方,把武装力量通通撤除,那么这个地方一定会被破坏势力马上占领。如果我们把有能力保护生态的人分成几个层级,那么处于第一层级的,一定是散落地草原上的那些本地牧民。我们把有能力保护本地生态的人移到别处,那么,谁来阻挡各种破坏力的快速入侵?一个健康的草原,需要适量的牛羊,需要适量的野生动物和微生物,需要适量的牧民,需要适量的河流和湖泊,如果这个生态链的任何一个环节被人为因素损伤了,那么,更大的生态灾难,就会来临。

(201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