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再用力一些

文/谢霸天(中国政法大学)

我的朋友邓江湖告诉我,他父亲,四川达州渠县的尘肺工人肖化忠最终拿到了136000元的赔偿,是现金。拿到钱后,他没敢耽误,马上存到了银行里。

其实在昨天晚上,法院已经调解成功。由于当时是晚上,现金就由法院的郑法官代为保管,今天才取回来。这历时3年多的维权漫长之旅,总算画上句点。

事态转变之快让人有些意外。6月28日的庭审,尽管有开胸验肺的工人张海超前来助阵,很多媒体记者参与庭审,老板廖兴安态度强硬,拒绝调解。之后法官倒是很积极,庭审之后的那天,邓江湖被法官叫去了法院两趟谈话。上午一趟,傍晚下班后又是一趟。但法院组织的调解并无太大进展。

而老板一方终于松动了,虽然较肖化忠主张的19万赔偿差了近三分之一,但无需再经历诉讼持久战了。

肖化忠已经拖不起了。在仲裁时,由于未将肖化忠曾上过班的工农煤矿列为被申请人,法院以未经仲裁前置为由,不同意将该煤矿列入被告。肖化忠给儿子邓江湖打电话,如果在法院打输了官司,也不许再重新去和工农煤矿仲裁了,时间太久了。

不要奇怪,为什么有的人放着诉讼的路却不走,只是因为受不了希望坠落的折磨,和时间的零刀碎割。

新闻中说,一审开庭前夕,肖化忠还在医院输液。政府省总工会的干部为其送救济款,当对方握着他的手说话时,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会不停地重复着“感谢”二字。

肖化忠,我只想问,当你拿到赔偿钱的时候,面对过去三年的拖延与拒绝,有没有哪怕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声对不起?

邓江湖是他的养子,本来在福建工作。后来回到成都,维权的事宜操作起来,也方便一些。

去年9月底,我打给邓江湖,问他国庆怎么安排。他说,“没有没有,我现在哪有心思去哪里,为这个案子,我头都已经大掉了。整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啊。”终于结束了。但是,邓江湖却被解雇了。

他是货车司机,6月里请了10天假,为他父亲诉讼的奔走。老板说他没有写请假条,违反纪律被开除了。他说老板已经感觉到他权利意识强,是个风险,早就想把他清理掉了。

去年7月,他在前往宜宾拉货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被认定为10级伤残。但公司不承认他是工伤,原因是他进入公司时,交了5万余元融资,他便被认为是“合伙人”而非员工。他去劳动仲裁,又找媒体报道此事,并向其他货运员提议一起跟公司签劳动合同。最后,老板没法,只有跟他私了,赔了一笔款。但合同还是一直没签。

去年的事件,即是埋下的引线。

现在的他,面临新一轮的维权。

你不知道的生活的幽暗,是因为那些人在默默地背负着自己的重担。

我翻看过这一路记下的四五篇个案笔记,过去的一年多时光在这些文字中摇曳。我也在成长着。刚开始的时候,对工伤赔偿领域颇为陌生,文中也存在不少法律观点的破绽。现在,甚至很多偏僻的法条也熟稔于心了。

我不是苦难的具体承担者,也不是维权的一线援助者。很大程度上,我只是在记录。

有些文字,现在看来,写的用力过猛,显得有些矫情。

但也许用力一些,麻木的速度就会慢一些吧。

一定程度上,肖化忠是幸运的。每年新发一万多尘肺病例,有多少人又能得到赔付呢?

而肖化忠如今的结果,又靠着多少人推动过呢。

邓江湖给无数的记者打过电话,曾在政府部门间跑来跑去,北京上访时还被抓到遣返并行政拘留过。他开博客,去各个论坛发帖子。北京的大学生机构安全帽曾经专门写信给达州市委书记请求介入。数位律师以保本的收费甚至是无偿代理过一部分诉讼,或者提供法律意见。

这些推动在其他的案件里是无法想象的。共同的作用力,才得到了这样一个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很难说合理,很难说公平。

但寄希望于媒体,寄希望于领导的介入,永远只能解决个案。而有些苦难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贵州、陕西、宁夏那边就没有尘肺病吗?为什么成为新闻事件的机会,远远少于沿海的广东呢?

我曾经和一个发生了严重工伤的湖北民工联系,他受伤后,回村住在窝棚里。手机信号不好,他完全不懂普通话,说着我不懂的方言,我需要逐句确认他说的每句话才能把对话继续下去。他几乎没有书面材料,每一个事实我要敲击键盘才能记录。如果要帮助他,投入的时间是不可想象的,成本太大。我后来,只有放弃了。总有些苦难,是求告无门的。你的问题是敏感那类的吗?你会写博客吗?你会写打字吗?你会上网吗?你会说普通话吗?每一个问题就要刷掉一批苦主。能最终呈现出来等待救援的,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

我感到无力,也越发感觉到,只有制度推进,才能有普遍适用的效力,才能抵达那些我们目力未及的死角。

请再用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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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再用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