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日,正当千百万农民工在酷暑的高温中被迫劳作,成批中
暑倒下甚至死亡的时候,《南方周末》正在北大百年纪念讲堂里举行
一场“向中国梦践行者致敬”的盛大典礼。在舒适的空调下,主持人
和嘉宾个个衣装入时,光鲜亮丽,或演讲、对话,或登台献艺,其美
轮美奂让人联想到奥斯卡的金奖秀。

《南方周末》是我十分尊重的一份报纸,出场嘉宾中也有我敬重的人
士,但对这个活动,我实在不敢恭维,而对我所敬重的人士赴会捧场
的决定,更是感到失望。

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眼下的中国,盛世的外观已无法掩饰一场空前
深刻的危机。中国,这只注入了西方资本主义血液的东方巨龙,突然
间崛起于现代世界的民族之林。它巨大的体量和能量,正在迅速地改
变著这个世界的人文和自然生态,但是它那没有进化的头脑,却不仅
给自己,也给整个人类都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威胁。

易中天演讲稿的专版有一条通栏引文:“毫无疑问,中国必须走自己
的路,也只能走自己的路。这就既要植根于我们的传统,又要跟上世
界的潮流。”这种大话,表面上看似无可辩驳,但并无建设性。

“走自己的路”,问题是,中国究竟该走哪一条路,中国精英有理性
的共识吗?“植根于我们的传统”,中国有许多传统,我们究竟该植
根于哪些传统?精英对此有共识吗?至于“跟上世界的潮流”,问题
就更多了,什么是当今世界的潮流?中国精英对此有共识吗?世界精
英对此有共识吗?假如像上世纪那样,世界出现类似计划经济那样的
错误潮流,中国还要跟吗?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开创世界的新潮流呢?

易中天的演讲当然不用担心遭到这些问题的挑战,因为《南方周末》
举办“中国梦”活动,并不是为了搭建一个严肃的公共辩论平台。除
了商业动机,“中国梦”活动有一个野心,就是为国人制造一个新的
中国梦。而激起这个野心的是这样一个冷酷的现实,那就是支持了中
国三十年的‘市场经济’梦已经破碎。市场经济梦带来了空前的繁
荣,但也带来了空前的腐败,带来了空前的社会分化。中国创造了史
无前例的经济增长奇迹,也创造了一种史无前例的奴役本国人的劳工
制度——农民工制度。这种国家奴工制让雇主比奴隶主更不关心劳动
者的死活。

问题是,这种后果难道是当初“市场经济梦”的制造者们所希望的
吗?那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同样的问题也可问“计划经济梦”的制造
者,当初他们中有谁会想到饿死几千万人?但为什么还是发生了?企
图为国人制造新“中国梦”的知识分子,难道不该问问自己,你们要
造的新“中国梦”,会不会像旧中国梦那样,也给国人带来一场新的
大灾难呢?像中国这样政治一统、巨大无比的文明体,如果精英的头
脑不清醒,无论是追随外部潮流或自创一种潮流,都可能给这个世界
带来灾难,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没有梦想的民族是可悲的,但不能从自己的苦难经历中增长智慧的民
族更加可悲。旧梦已碎,中国人确实需要一个新的梦想,但中国知识
分子应该反思,为什么过去的梦想总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难道仅
仅因为以前的梦选错了吗?对此,无论在方式还是内容上,“中国
梦”活动的组织者给出的是肤浅而误导青年的答案。

在我看来,与其用好莱坞的方法造梦,不如举办几场关于中国历史和
未来的严肃辩论。我从“中国梦”活动不仅看到了中国文化和知识精
英的不清醒,更可怕的是,看到了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

在这个资讯发达的网络时代,知识分子的虚无主义是一个破坏性极大
的潮流,崔卫平新近的演讲再次表明,她和一些人正在英勇地抵抗这
个潮流。在敬佩他们的同时,我也想到,其实中国从来就有敢于担当
的志士仁人,但为什么变革总是事与愿违?难道仅仅因为变革的道德
资源不足吗?对这个问题,还没有看到中国公共知识分子们足够深入
的反思。这说明中国人还没有真正醒来。

RFA《新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