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说——所有的比喻都是危险的。譬如我们把某人比喻成红太阳时,很容易就会唤起一种狂热的爱,因为对太阳的膜拜是人类的一种集体潜意识。

我小学时代的老师说——所有的比喻都是翘脚的。意思是一个事物需要比喻来说明时,比喻其实是无法周密和准确的。

比喻是一种消极修辞格,但它却具有积极的智慧。它能在瞬间抵达喻体的深处,揭示出一些惊天的秘密。于是,比喻在很多时候,是一种扫盲的工具,它能使一些懵懂者豁然开朗。

我最近遇见了一些擅于用比喻的高人,他们这样开示我——

他说,时代确实在进步,因为,“他们”的说辞在改变。这种改变暴露了他们内心深处对一些价值观的认识,以及罪感。

比如——如果我们把自由、权利等,想象成一个白面馒头时,就好理解了。

在太祖的时代,太祖会毫不脸红地认为,这个白面馒头是我们抢来的,所以只能我们吃。凡是眼馋我们吃的,都可以划为敌人,而饿死敌人则是天经地义的。

在高祖时代,事情有了一些改变。高祖知道人的天性都想吃白面馒头,但是白面确实不够,你吃了我们这些抢麦子的后人就没得吃的了,于是他主张,让一部分人先吃起来。

几经周折到了玄宗时代,先吃的人已经很饱了,没吃着的绝大多数人开始嗷嗷待哺,开始跃跃欲试想要争着吃一点。玄宗认为白面馒头确实好吃,但我们代表你们吃吧。我们吃到了三个,那你们也可以感到腹胀了。

等到了哀宗时代,他内心确实同意白面馒头好吃、人人皆应该吃的道理。面对很多想要蠢蠢欲动地抢着吃的饿夫,他说,我答应早晚你们都可以吃,但是目前时机还不成熟,麦子我们正在种,麻烦的是我们这块土地暂时还不适合种这种可以磨白面的麦子。我们正在科学发展一种中国品牌的麦子,等这种麦子收割了,大家就可以吃到白面馒头了。

于是在等的路上,一些人饿死了,一些人开始抢了。

他说,“他们”都不是傻子,他们即使不当人主,在社会上也会是绝顶聪明的人。他们也在底层干过,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房子的基脚先天就是歪斜的呢?他们想修,但是不敢。

因为——打一个比喻,你就懂了——你把小南海看成一个十星级酒店,也就是人类都没有的一个舒服酒店,他们入住了,但他们清楚他们是过客,上帝规定他们最多只能住八天。

酒店的产权不知道是谁的,他们住进去就知道这个酒店确实应有尽有,但是最初的设计却埋下了很多隐患。比如电线啊水路啊,都可能发生故障。问题是如果要解决这些隐患,得要拆掉一些梁柱翻修才行;但这要弄得不好的话,酒店就会突然垮塌。

对于一个既不拥有产权,又只能住八天的客人来说,当然只会祈求他住的时候,酒店别失火即可。他何必冒着自己被埋进去的风险,来重建这个酒店呢?

既然这家酒店这么舒适,这八天可以尽兴享受,那一般看重亲情的人,都会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喊来共进晚餐的。

吃饱走人,装修别人的酒店干嘛——这是我们看到的有心而不为的世相。

当然,还有一个比喻。

他说——你把一个国家想成一个医院,这个医院本来是全体国民的老祖宗几千年一点一点地扩建而成的,产权应该属于所有的子孙。但是,后来其中的一批强人,突然占领了这个医院,并宣称是他们“建院”的,他们还庆祝建院多少年。你如果嘀咕——这是全体的产权啊,他们就说,我们占领的时候死了很多人,尽管占领之后,你们也死了很多人,但是现在你们想要回去,那你们还得拿几千万人头来。

于是,大家一想还是算了,你们占着就占着吧,只要还给我们看病就行。否则你把医院变成了屠场,大家更加消受不起。但是,看病的大夫,你能否让我们选聘呢?他们说,这也不行,得他们指派医生。否则你们选聘的医生乱开药方,岂不你们健康了,却要了我们的命。

就这样,他们指派来的,都是值班大夫。

所谓值班大夫——当过医生的都知道——就是千万不要在我值班的时候,送一个危重病人来;万一被我治死了,出了医疗事故,我还得承担责任,至少要扣奖金。

至于值班嘛,就是到病房巡视一下,该输液的保持输液,千万别死在我的任上。一看新的值班医生走到门口了,急忙洗手脱白马褂。八个小时一到,下一班你去救死扶伤吧。

有的值班医生更缺德,眼看要下班了,一危重病人抬来。他知道自己医术不精,赶紧让家属停在大堂走廊,先去把住院费凑齐再来。人家再来的时候,他已经下班了,合该新来的大夫倒霉。

我们就这样活在一些比喻之中,这是一个盛产比喻的时代。

比喻是一种无奈的修辞,近乎卑怯的幽默。用迅翁的话说——是把屠伯的凶残化为轻松的一笑。

但是,当不用比喻就不许言说的时候,那我们就继续比喻吧。比喻不能保证我们吃上白面馒头,但是,至少可以说明,那是我们也想也该拥有的一种食品。

“要翻墙,用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