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阳新县16岁女孩邱某，在湖南凤凰游玩，以跳楼身亡离世。这是9月4日的事情。17天后，凤凰警方公布案情，称邱某等4人到凤凰后，跟一帮人在一起吃饭，然后K歌，然后由被送到酒店休息，遭到猥亵，邱某逃出房间，从9楼跳下。
凤凰公安局公布的案情，符合警方公开文书的常见格式，说到人名，一“某”到底。看得脑壳发麻。这篇通报，涉及人员众多，某来某去，越看越乱。涉案的有5个某，一个修车的，两个开车的，两个管车的，像做代数题一样，把这些符号重新代入通报，事实是这样：
9月4日，湖北少女邱，与其朋友湖南女孩候，和候的朋友林（修车人）、杨，一起在凤凰游玩，中午由修车人林的朋友安排吃饭、喝酒。饭后，这4人加上韩（公交车司机）、隆、王（公交车司机）去唱歌。唱歌中，隆、杨离开。公交车司机韩电话约交警龚、交管队协警徐。然后，修车人林等几人将两名女孩邱、候送到天下凤凰大酒店9楼开了四间房休息。在房中，公交车司机韩等人多次猥亵邱并欲与其发生关系，邱某从房间逃离后，从9楼走廊边的窗户跳下，当场死亡。
进一步简化，可以表述为，两名女孩在朋友陪同下在凤凰游玩，吃饭、喝酒、唱歌、住店，发生了一名女孩遭猥亵而跳楼的事件。涉案人员包括一个修车的人，两个公交车司机，两名公安交通管理人员，分别是交警和协警。
原本可以说得很明白的事情，在通报中搞得七荤八素，看不明白。你说看不明白，它信息都给你了；你说信息给了，它又写得破碎含混，一是考验你的阅读耐心，二是考验你的逻辑能力。目的似乎只有一个，让你不能就把事情复原到本来面貌。
这是写作的艺术。公文告示，该让你明白时，会写得很明白，如“后果自负”、“立即离开”等等。刷到墙上，会更加明白，明白得粗鄙无文，乃至威武野蛮，如“一支枪，四两药，判你三年没话说”，这是指私藏猎枪和弹药的；如“该扎不扎，见了就抓”，这是说计划生育的；如“集体上访违法，越级上访可耻”，说什么的，不用注释。
公文告示，想让你不明白时，就会写得很含糊。上面这个案情通报，就是例子。简单事实，硬要写得让人不明所以，不拿出破案的毅力，看不出人物关系和基本情节。这一定下了很大的功夫，而且普通人下功夫也未必写得出这个效果。
5个涉案人，可以组成一个社会关系群落，大约也可以推测一种局部的社会生态。有女性朋友一起玩，修车的想到了开车的，开车的想到了管车的，“有福同享”。司机是修车行的主顾，警察是司机的管头。于是，修车人要记得开车的朋友，司机有好事要与警察分享。哪怕在社会最普通的一角，也贯穿着权力声威与商业贿赂的色彩。
这个故事，或许可以作这样的解读，两名女孩支到凤凰游玩，修车人是个朋友，但这个朋友觉得应该让自己的司机朋友也开开心，司机又觉得不能忘了交警朋友。这些人把女孩喝到醉，到酒店后趁兴要“成其好事”，结果发生了跳楼事件。
我并不断言这些人蓄谋已久，他们可能也是临时起意，或者是酒助色心。我也不认为那个死去的女孩抱定了跳楼的决心，她无疑有抵抗侵犯的意志，但未必想得到翻出窗子就要坠地而亡。朋友聚会而产生强暴行为，并不少见。美国教材《心理学与生活》上有“约会强暴”的概念，一项研究表明大约15%的女大学生经历过一次约会强暴。多数情况下，这种行为大概都“成其好事”了，跳楼的事情并不常有。
约会强暴虽不特别，但在不同的地方，聚会是不一样的。修车人、司机和交警会相互邀约聚会，这种情况算是中国特色。作为一宗刑案，凤凰跳楼事件是一起因强迫猥亵而产生的意外死亡事件。但这个案件显现着我们这个社会的关系指掌图。权力在位置的顶端，而一无所有的人在底层，例如那两个10多岁的少女，底层的权益成为中间层相互交结或者向上输送的牺牲品。
那篇写来写去写不清白的通报，要消除的是人们对权力者也就是交警涉事的直接判断。
2010-9-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