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
建院】

 

   人物

 

 
万家宝——时任北京人艺院长。性格和善,谨小慎微,不愿得罪人。

 焦菊隐——时任北京人艺导演,

脾气臭,爱损人,被大家敬着。

 
欧阳山尊——时任北京人艺副院长。

 赵起扬——时任常务副院长,人艺的实际管理者。后任北京人艺党委书记,被周扬誉为“最好的党委书记”,尊重艺术。

  服务员——

 

  场景:

 


上世纪五十年底初期,北京,香山,秋天。一个前清王爷留下来的院子,已经收归国有,成为疗养、开会的地方。满山树叶红了,院子里柿子已经黄里透红。柿子树下,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有茶水,瓜子,小点心。夕阳已到山后,火烧云仍在,开始有了一点暮色。空气有点凉。

  

八仙桌四周坐着三个人,欧阳山尊喝茶,看景;焦菊隐背对大门,不断地转头张望门口,有些焦躁;赵起扬沉静。

 

 
焦菊隐:家宝怎么还没到?

 
欧阳山尊:院长今天很忙,要开三个会。最后一个好像是会见蒙古的艺术家,他是中蒙友好协会会长。

 
焦菊隐:中蒙友好协会
……..(大声招呼服务员)小伙子,麻烦你去门口看看,看有没有汽车开上来。

  服务员:好嘞!(年轻的服务员,北京话,上台,去门口看汽车。)

  焦菊隐:要不咱们先开吧。

  赵起扬:再等一下吧,曹先生应该马上到了。

  欧阳山尊:(起身,详细端详柿子树,柿子把树枝压弯了腰,一伸手就能够着。)西山柿子,个儿大,味甜,这个红劲儿就跟别处的不一样。

 
服务员:(轻巧地迈回门内)报告首长,有辆小卧车过来了。

 
赵起扬:好好!谢谢小同志,你辛苦了。


欧阳山尊:小同志帮个忙可以吗?帮我们摘四个柿子,捡个大色好的,记得洗洗。


服务员:好嘞!(下去拿盘子,上来摘柿子,端下去洗,然后上来放桌上。穿插在众人谈话中。)


曹禺:对不起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人未到,道歉声先闻。万家宝进入门来。穿西装,领带,眼镜。带着一包。一进来先向众人鞠躬。)


曹禺:实在惭愧,让大家等久了。跟着周总理参加了两个会,又聊了一会,耽误了。


赵起扬:院长太忙了,我们几个也刚刚坐下,正欣赏着西山晚照和满山红叶呢。


(几个人坐好,开始聊天。)


焦菊隐:家宝,你会把自己忙坏的,我不是说身体,是创作。当官是创作的大敌。


曹禺:(向焦菊隐深深点头)菊隐说中了我的心事,今天总理也问我了,是不是太忙了没有时间创作,他想看我出好东西。我心里也很着急,我现在有二十多个头衔,开不完的会。人艺自己的事我都顾不上过问,遑论写剧本了。


曹禺:再一个,我还是感觉,对新社会不太熟,对他的好体验还不够深。我比谁都更需要去体验生活。我有个感觉,写完《家》之后,我熟悉的生活矿藏,已经枯竭了。


焦菊隐:嗯,作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库存,鲁迅先生的库存是鲁镇,沈从文先生的库存是湘西,老舍先生的库存是北京老四合院的市民。你的库存就是你的那个家。


曹禺:这个格局太小了,写完就没了。这是心里很惶恐的。

 
欧阳山尊:院长写的新戏也是很好的,多体验一下生活,把写“小家”变成写“大家”,这个转变也许不难。

 
曹禺:但愿吧。总理对我真是关心,他今天严厉地批评了我,让我心里既羞愧,又温暖,他说,“
曹禺入了党反而更胆小了。谦虚是好事,但胆子变小了不好。生怕这个错,那个错,没有主见,没有把握,这样就写不出好东西来。”

 
赵起扬:总理对院长和人艺真是太好了。


焦菊隐:家宝,我想先说说话剧的生活问题,我的主张是表演一定要从生活出发,把中国传统戏的形式主义去掉。这是从《龙须沟》得出来的经验。那一批新演员,去龙须沟体验生活两个月,成长多快呀!看看小于,非常有前途。有了生活经验,能够融入生活,戏演起来就非常真实。


曹禺:菊隐提的这个问题很好,而且这不仅仅是表演的问题,这其实是关乎人艺未来往何处去的问题。我们要走什么样的艺术道路,以作为人艺的立身之本?现在看来,《龙须沟》是一个很好的启发。菊隐在这一块功莫大焉。起扬,你看呢?


赵起扬:我说不太好,但我感觉这个路子是对的,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不谋而合,演员和角色完全一样正确地、合乎逻辑地、有顺序地、像活生生的人那样地去思想、希望、企求和动作。


欧阳山尊:就是演员与角色合一。


焦菊隐:正是这个意思,我欣赏斯坦尼的那句话,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他的路子适合我们。但也未必什么都要照搬,中国有自己的戏剧传统,我们自己的风格还是要摸索的。


曹禺:从生活出发,这个想法好!我看可以作为我们人艺的艺术标准。我们可以按这个设想,想想剧院成员怎么培养,如何保证能体验到生活。我们甚至可以做出一些规定,比如,演员演几个主要的戏之后,一定要跑跑龙套,体会不同的角色,也防止骄傲自满。


欧阳山尊:这个办法好。这样可以把旧社会那种大明星的坏毛病避免掉。我们新社会的演员是艺术工作者,不是争名图利的明星。


曹禺:咱们要盖剧院。


赵起扬:剧院?


曹禺:(站起身,很激动,用手模仿大剧院的样子)对,大剧院,莫斯科剧院那样的。


焦菊隐:是得有个剧院,但是不是照着莫斯科剧院那样建,我觉得未必,我们自己的民族风格可以加进去。


曹禺:我们以前没这个东西,现成可以借鉴的,就是苏联的剧院,我觉得可以照他们的样子建。


焦菊隐: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英国和美国的剧院都有比莫斯科剧院好得多的,我们可以都借鉴,都为我所用。


曹禺:(欲言又止)
…….

 欧阳山尊:看我们聊得热闹,忘了吃柿子了,咱们一人一个,尝尝西山的柿子吧。都红透了。(起身给其余三人拿柿子。)

 
焦菊隐:(咬了一口,停住,放下柿子。)还是涩的。

  欧阳山尊:我尝尝,果然有些涩,柿子得用烂梨拦一下才能去涩味,不过也能吃。

 (赵起扬不出声,默默地吃着柿子。)


焦菊隐:表面上看着红红火火,里边还是苦涩的。早该知道这柿子的性格。


曹禺:(跟焦菊隐同时,吃了一口,放桌子上。看看众人,拿起来再吃),这柿子,味道有些
…….甜的。

 

 

 


潘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