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责备贤者

 

儒家严于律己宽于待人,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但也不可一概而论。所谓“春秋责备贤者”,意为《春秋》对“贤者”在道德上高标准严要求。

 

《春秋》是儒家外王学的最高经典。这里的“贤者”主要就“位”而言,指有相当政治、社会地位者。“责备贤者”的意思是对“贤者”采取高标准,即以仁义、中庸之标准去衡量他们。“春秋责备贤者”,体现了儒家为政以德的政治原则和以道制势的文化精神。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官德似风,为世主导;民德如草,随风起倒。有政治社会文化地位的群体道德修养高了,民众品质、社会道德也会变好,就像草一定顺着风的方向倒一样。所以儒家认为,地位越高,道德要求也应该水涨船高。

 

明儒吕坤说:“变民风易,变士风难。变士风易,变仕风难。仕风变,天下治矣。”士有文化地位,仕有政治地位。仕风,干部队伍的作风、风气和风范也。有一支道德过硬的干部队伍,何愁广大民众不好,何愁天下不治?

 

毛泽东也说过类似的话:重要的问题是教育干部、责备领导、制约干部。这一点上可谓所见略同。但实质天壤悬殊。比如谁来教育干部、拿什么来教育干部等问题,儒家与毛泽东的选择皆大不同。

 

毛泽东既是无产阶级政治家又是马列主义理论家,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导师三合一,无疑是以马列毛主义为教材并以最高乃至唯一教育主体自居的;儒家则认为,只有儒家经典和领悟掌握经典的儒家群体才有教化的资格、才是教育的主体。其次儒家认为,王者(最高领导)和贤者(各级领导干部和知识分子)一方面负有言传身教的责任,另一方面又都是受教育对象,要接受儒家经典的教育。

 

朱熹把“正君心”当作重中之重:“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本。”道德教育要从最大的干部、最高的领导抓起。要民众不低俗,领导干部必须先高雅高尚起来。

 

至于普通民众,则应该享有相当宽松的道德环境,高尚,固然值得鼓励;“三俗”,也是他们的权利。例如宋朝和清朝都曾有法律规定:一般民众和士大夫狎妓嫖娼无妨,官员则不允许,违者严惩。(后来这一规定都松驰了,“具文”而已)。

 

在儒化的社会,民众只要不犯法,就一切欧克。所谓“礼不下庶人”,道德规范不为庶民而设也。当然应该对民众进行教化,但须注意这个“化”字,那是春风化雨。如果民众顽固不化,主要责任仍在上面,一个地方教化不行风气不良,那是要追究当地行政长官责任的。

 

那种在道德上一味“责备”民众而宽纵“贤者”的做法,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实质上有违儒家的政治理念。儒家的为政之道和王道政治应该倒过来:只许百姓放火不许州官点灯。也就是说,对平民百姓弱势群体不妨温柔宽纵,对领导干部强势集团必须求全责备。贤者乃至王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普通民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帝力于我何有哉”。

 

另复须知,春秋责备贤者与儒者责备自己并存。儒家强调“每日三省吾身”,极具自省精神。就“德”而言,儒家的贤者已达甚高境界,仅略逊于圣人,不仅欢迎别人责备,而且必时时自我责备,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所以,真是德位相称的贤者,纵有瑕疵,也很“难得”,一般人真想责备这种贤者,除非恶意毁谤,是很难挑出毛病来的。对于这种真正的贤者,也只有孔子所作的《春秋》才有责备的能力和资格呢。2010-9-29东海儒者余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