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旁听生

历史之下,是记忆和遗忘。

记忆和遗忘之下,是生命。

书写生命是另一种历史

永无忘结。——(法国)保罗. 利科

坦克是易朽的,而梨子是永恒的。【笑忘录】——(捷克)米兰. 昆德拉

记思庚————聂绀弩

人不言愁我自愁,风风雨雨又经秋。

曲歌实甫【西厢记】,诗颂南湖烟雨楼。

吨吨钢铁伤小取,粒粒稻禾盼丰收。

为孺子牛谁敢指,只觉今冬肿更浮。

——选自【聂绀弩旧体诗全编(中)】

这,绝不可能是抒情散文,也不太象自传,也许可能有些象小说,这里面是痛苦,全是痛苦。(自述)

(前记)

“城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俗叫‘‘四清运动” 后,虽这一政治运动並未刮遍全部国土,可是它不似终结似开始。拖挨到文化大革命全面闹腾,间隔只有年把多点时间。时在一九六五年和次年上半年。就在这一段日子里,江南某地某乡,不对吧?噢,对,叫公社,长青藤公社,对了吧。有一处山还算青,但绝已难寻参天入云之树。水已小,但还秀的大队里,不叫山村叫大队,正确了吗,老弟。——这又摘自一次与友谈天记录)

这个山村大队也就差不多一百十来户人家,有四五个姓氏,只有吴和黄各有几十家人,数量上占了大部分,大队里党支书,大队长,主任和会计们的职位也大都由他们这两姓族人占坐着,牢牢地把持着。

他们也借着大小政治气候挑动着各姓族人互相斗争着,勾结着,合纵连横,堪似战国时的苏秦张仪,意气风发,对邻里族人村人威迫利诱,而对每一个下来“领导”的上级干部,其种种下作言行,比老俄罗斯作家笔下农奴小总管还农奴,还总管!尤其是对村中所谓“黑五类分子”和家人们更是时不时借风顺势,作弄拨弄如工具玩具!还很觉得十分义正词严!

但他们与几乎所有可怜的人民似乎一样可怜,加上权力所带来的无耻!大都是作恶工具也还是领导们的玩具,只是他们不觉得而已。大义凛然,正义在肩状的领袖们和沾沾自喜的工具们!从上到下,从前到后,自认为是爬上或将可能是会爬上蛆堆上端处所的!此处人类直到如今还这般模式,烂药罐子熬百年!真聪明!聪明得能这么经熬。

他们每天拿的是全村的最高工分,上公社.上區.上县开名目繁多让许多人莫名其妙或胆战心惊的会议,既可以躲避与社员一起日晒雨淋下田地劳作,又可以按天数得到上面现钞补贴,当然还有出自田地山野间的一切收获物质更多的占有!又更可以一再得到机会欺辱社员更黑五类分子的口实和机会!以得到肉体和精神上的享受即一点点昆虫般的满足!

当然很可能,现在他们的下一辈或接班人也与时俱进得有了更多途径当官发财了!他们上司们或曰更大的领导们更是进步的了不得,高明,英明,圣明!光明!是三个或四五七八个主意和思想;还是四明主义则莫名其妙,妙不可言!莫明其妙则妙在其中矣!

可当时,这些黑灰人类在他们手中搞得个个痛不欲生,在仅过大约一年多两年后,所谓“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有的更觉得偷生已不能,纷纷自杀了却,如不似老舍,傅雷,剪伯赞,更还似谁?可后来谁为他们开大会平反过?荣誉过?他们在了却自己卑微的生命前,他们中的任何人,何曾王过,又何曾寇过?他们中胆大的敢杀鸡鸭,胆小的敢踩蚂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不过四九年前比乡邻们因各种原因头上多了一两片瓦,地里多打了三五斗粮,有的人也只是在白纸上比旁人多认得几个黑!有的更因在民国治下生活过,也许可能有着比芝麻绿豆还要小的新造的罪名原因,实际却更可能是权力者故意暗示或自己猜疑的杯弓蛇影,唯恐受批斗,踢跪,梱打,身心大伤!自己痛苦不说,更还累及妻儿,家人都要受人家指骂之辱,看着害怕,心中颤抖,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这些悲惨故事又都是后话了。

被断裂和粉碎了的是生活,还是木屑刨花?

(一)

在这前几年,我家被弄到这个农奴大队生存着。大饥饿的那几年后,我父母后来就租得一成份定为上中农的一处空屋住下。此屋历经风雨,显破旧之态,正屋已漏,门窗也需整修,且厨房灶屋好象快倒塌的样子,更要盘沏一灶头来解热水熟菜之必须。所以先搬去住下后,接着就要把屋子整修好,房屋主人事先跟我父母说好的。

父母就在本村里请来一木匠,姓吴,一砖瓦匠,姓黄。砖瓦匠,还会一些石匠本事。今之所谓普通话里借北地言谓“泥水匠”即然。吴木匠时年四十五岁上下,黄师傅也就比他小个三五岁吧。岁代农民几富裕?所以成份却还红或不坏,都让党定属于下中农,中农者。

但四九年前,他们孩童时,可能也读过年把两年书。识字数刚夠自写贵姓大名和识数初算。黄师傅好象还多读了年把吧,【增广贤文】或【惜世贤文】里有很多些文句背得滚瓜烂熟。他们青少年时手艺学好后,跟随师傅师兄们在邻近几县的一些乡镇也走过,后来成大后生后,自己闯码头,找生活,不大不小的世面也见过一点一些的。人生阅历真丰富。靠手艺,靠力气,四九年前也都娶妻或更已生子。

斗转星移,风云乱起,坑坑洼洼,拖泥带水,国民政府时他们没有发洋财,翻身主义后,金光大道上最疯时,也就是在前三四年,饿得大家头昏眼花,黄师傅老婆一脸全显菜色,肚肿如薄皮之鼓。这样饿得快死的人全村一两年内有十好几个,之前已有四五个又老又病更饿的人实挨不下去,干瘪得如阴天带霉烂的黑紫长豆干,悄悄的死了,以老病之名,也只能悄悄埋了。悄悄埋了的还有五六个在襁褓中的饿病婴孩。

以草木为粮!把能找得到,能咽得下去的东西吞下肚后,其中饿得最厉害的这十来个汉子婆娘都已肚皮肿鼓等死时,公社干部一脸光荣似恩赐,终于给他们每家带来了一小袋上面发下的带碎米的糠皮,说是营养品,煮熬菜粥湯喝下去后,好险好彩,都没死,一路熬年头儿到如今。黄师傅后来跟我父亲说;您是知道的,我们这块地方,解放前有谁喝过糠菜粥的。饿不死后还要在社员大会上说感谢救命恩人!他大摇其头。觉得生活变得如此怪诞荒谬而不可思议!

师傅们在动工前,他们先进屋前后后察看一番,大约摸算出需各种材料几何,按当下时半明半黑市价,又估算出材料大概的需要数目。更给出各自完成工作量最少需要的时日数,按天算工算钱,每天工钱多少也按一般市价,完工时再一次结清报酬款,并要在完工时请他们吃一顿带荤菜的晚饭。经短暂的讨价还价后,即达成口头协议。

过了一段日子,得知我家已备好料,过了几天后,吴木匠挑着一工具担子来了,木匠工具多,有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锯子,刨子,凿子加锉刀.刮刀。还有旋钻,斧头和锛,每一件刃口都锋利雪亮。黄师傅跟着也来了,只每只手各提一个木制泥灰桶,桶里装着四样工具,砖刀,批灰刀各一,再加木把铁锤一把和一木灰刮而已。

那时刚在寒假期间,退休了的父亲给师傅们各递上一支香烟,黄师傅摇手说他有点气喘咳嗽病,他已不抽烟了的。吴师傅谢了,点着了叼在嘴上,一边解工具担子,一边拍着上衣口袋说:不用客气,我总带旱烟袋的,抽惯了,喏,旱烟竿子在这里呢。他又摸出一巴掌长竹根制的短烟竿。

他们不慌不忙各自开了工后,在一个屋子里做工,在交错碰面时,也互相搭话聊天,不外是村里村外事,自家邻家人。有时也会大家一起谈天说古的。

此时我已应是上初中年龄了,在村里已住了五六年了,大家都算很熟了。他们的两三个孩子都曾是我的前后同学。在每个星期天和假日里,三餐外我除了看书,偶而也跟邻家孩子甚至大人下棋打扑克。我一直喜欢跟本村里;以至邻村比我大五六岁的十八二十岁的青年小伙子交往。在师傅们在我家干了半个多月的活计间,我和他们更熟了,看他们干活,也跟他们搭话聊天,更多的是听他们聊天。

在我家租住屋背后,有着一大片田,田中央是一大块大约有两个半篮球场面积的打谷晒谷场,地面用石灰搅和清沙浆铺就,收获季节过后,就更显平整干净。傍晚时光,稍有空闲,不大不小的孩子们就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在月光星辉下,玩耍着捉迷藏`问城门等游戏。白天难得听见的笑喊声只能在此地夜空中响起,谁能想到,只一两年后,很长很长时间里,这种笑声几乎全然听不见了。

当然,这又都是后话了。可是这种预兆或称苗头还是有的,可这些不要说乡下,连城里可有几个高人已猜测到吗?

那几天,在冬日灰云中,柔弱的阳光忽隐忽现,在冷冷的北风里,好象是全公社各生产大队的(即各村子)很大一部分基干民兵集中在那块晒谷场上训练,五六十个青年基干民兵排着队,内中有十来个女青年,另排一队列。她们也与男民兵一般,身着似蓝似青或灰黄灰白家常衣服,只有个别者上衣有着素淡色小米格而已。在指挥下,他们一会儿跑,一会儿站,一下左,一下右,很显热闹。

这热闹引来了趁空偷闲的一大帮大小孩子们。他们围着晒场边沿站着,除几个大队干部的孩子还敢小声议论,大都一声不吭,认真看戏似的,我也悄然站在一旁稍远处。其中一幕场景我至今难忘!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一手拉着大妹妹,一手牵着小妹妹,背上还用靛青蓝土布背带綁背着年已三岁尚不会走路的小弟弟,她们衣裳褴褛单薄,她们的头发干涩,一个比一个稀薄,枯黄带灰,在冷风里飘动颤抖,比不远溪畔处,田埂旁,似死犹存的稀疏而黄白将枯的秋冬之草还显可怜!写至此,我还感觉笔尖有一絲悲凉传至心头。

男孩子们可能大半出于天性,眼睛只盯着枪转。说到枪,当时只有三四把枪托已脫漆露出木色的长步枪,都挂背在队列前面的几个队长副队长的肩上了。还有两个腰间插挎着暗黄色皮套短枪的领导,象是从區上或公社人民武装部下来的“长”们。

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了。略微年轻点的那个干部只带着十来个女民兵训练。只见他一会伸出一手搭摸人家的肩膀时顺溜着碰胸脯,一会又伸出两手捧模人家头脸时顺溜下沾颈脖,一本正经样为人家纠正姿态,姿势。弄得她们大都微低着头,红着脸,边跑边喘气,北风吹乱了她们的额前的刘海,更使她们暗黄的脸庞变成了酱红之色。几个男民兵在旁一边跑,一边冷眼觑看着这边,暗藏的妒恨一絲絲射出。

我突然想起父亲一直订阅的某份日报前不久头版刊登的毛检阅女民兵的大幅照片和他的【七绝:为女民兵题照】。一句话差点冒出来:红装今后何人着?可怜的姐姐们!

(二)

我很快转身回了家。从屋后门想进家,正碰上两个师傅在门口作工间休息,都坐着抽烟,喝水,聊天,有时也眯缝着眼觑瞄着不太远处的民兵们操练。见我眉色不乐,不知谁问,不看了?戏不好看?我只笑笑,不作言答。不知谁又说,有什么好看,哪有过去演戏好看。还是真人真功夫在戏台边演边唱,经得看!那时候戏台下又多热闹啊!

说着说着,不咸不淡地乱说着,吴师傅就回忆起青年尚未成家时曾去一外县之乡镇,一群匠人们给一大姓族人整修祠堂几个月,正冬闲时,晚上收工后,几乎每晚赶各大村戏台,不是徽剧或京戏班就是本地目连戏。边看边抽烟,又嗑瓜子花生,饿了吃一碗热香馄饨或桂花甜酒煮汤圆,一点儿也不困。在人堆里钻来碰去,活荡的很。

久了,在戏台下,跟一丈夫长年在外在船上跑单帮的小妇人混熟了,那妇人一儿一女两小毛囡,把他们哄睡着了,也找来戏台下寻靠他,两人似学那戏台上的人眉来眼去,后来就他递给一包瓜子,她塞回几个橘子。两人的肩膀靠紧了,黑夜里,他扯她的腰带也不恼,只吃吃小声笑着,扭捏着,她灵巧地扭转变换着双脚位置,躲闪着。一会儿,跺顿着黑布新棉鞋套着的脚,耳旁细声软语;冷哩,好冷哩,家里有好木炭呢,到家里烤火去吧。

黄师傅听到这,就截拦住话尾,哈哈哈大笑说,看你要把人家的小后生教坏了。我不作声,手只摸着刨子玩,脚却不停踩碾着满地木屑刨花,好象它们都很有错罪似地,吴师傅也只嘿嘿嘿的笑着不说了。老脸上泛出了一絲红晕。

“一马离了西凉界” ,他突然挺直身子,嘶哑的嗓子吼出了这一句京戏唱词,走了腔调,但咬字清楚又很有感情。他又嘿嘿地笑着说:那天晚上演的又是【武家坡】,薛平贵要回窑了,我记得好清楚的!

他这时神态有点难过,有点失态,他轻轻地起身走到门口,站靠在门框柱石边,眼望着西空里凝固般的冬云好一会。他没有马了吗,他的马去了哪里?所以总离不了如此悲凉荒凉的西凉界。因为他永远不可能是白马白甲的薛平贵?还是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马?我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感觉到他心里有些难以与人诉说明白的痛苦。

黄师傅也从歇息的小木凳上站起身,在后门的小块空地上一边拿起铲子搅拌灰浆一边说:老吴,你晓得的,抗战快胜利时,我也早已出师带徒,在本县顶东边某某乡镇也是给一大姓旺族人家重修旧祠堂,祠堂也在镇东边,靠山面江。好风水!那族人了不得,前朝古代光进士就出了五六个!举人秀才无数!读书人多,做官的人也就多。水路陆路交通太便利,做生意发财的也是多啊!横直两条街全是鋪子,还设有邮电所哩,街面上的人钱财好旺盛!这不,我们这一伙人在那里修整修复祠堂,包括宗社戏台和设在围院里面的一座初小学堂。把老旧的厅堂殿阁,还有围院花墙都照原样复原。真大,真气魄!

对了,老吴,你那在那地方某村的师兄也跟我们一起做的,差不多弄了半年啊!做好后,请了好几个名戏班就在我们给新修的祠堂戏台上唱了七天七夜,文戏武戏轮着演。我和大家一样,夜夜赶场。附近县城的戏迷们都赶去捧场!不几日,那时就听说日本人投降了。

听到这里,我精神一振,突然问:胜利了,那当时你们呢,在做些什么?黄师傅听了,好奇怪的眼望着我,连正磨着刨刀的吴师博也抬头望着我。渐渐地,他们的眼神从问号变成了感叹号。我后来到现在,一想起,都直为我那时那样的问句时时惭颜。一日更比一日愧。青少年时,那样式的书和电影看多了,不傻不蠢才怪。

我,我们能干什么!凭力气,凭手艺,为人家沏墻造屋,铺路造桥,赚铜钱,挣钞票,养家活口呗。我,我们会干什么?嗨,你这小后生!黄师傅说罢,哼哼哧哧,似慢性气喘病又犯了,鼻孔里嘘气,不冷不热地笑着。

接着,我们这些人又去给一老太太家翻修房屋庭院,做完了又去给她家族整修祖宗墓园,连带上山的石板石阶的甬道。快做完时,老太太的儿子们就给她做七十大寿,摆的是流水宴,请来戏班子连唱了三天三夜。人家祖上就留下一大片好田地,还有林山兼茶园。听本地人说城里的几家茶庄和绸布店还有她家的股本。她的大儿子是城里高级学堂的校长还是教授,老二儿子是当时军队的师长旅长,打日本人时听说就是少将吧!小儿子在家侍奉母亲,当然还帮着打理家业。

老太太人生得真富态,待人真客气,最后那晚上,命媳妇们要人在戏台靠前点的一旁摆了一长条旧桌,两长凳,让我们五六个匠艺师傅坐着看,瓜子.花生.旱烟.热茶摆在桌,随便吃!那夜晚戏班先演的是窦而敦【盗御马】。那武生功夫了不得,从四五张八仙桌叠起的宫中屋顶上一跃而上,翻滚而下,边跳边打边唱,不出差,喝彩声一片,不间断。唱戏人这么精神,只总听说名角色们很多人是要抽鸦片烟打吗啡的?白天黑夜都是人山人海,到夜里,各种夜市小吃摊生意更是好得不得了!

就这样,我跟着大家白天做活,大雨天才歇息一阵。晚上不是看戏就是打点小牌,“没有弄个相好的”, 带点戏谑, 吴师傅突然发问。

想是想啊!但那一年里真的没有哇,是不能啊,不能,家里已打下地基脚和备好一些材料,等着我拿钞票回家盖房起屋!憋闷忍着,死命用力干活挣钱,干了差不多一整年,梱绑着一腰带的钱连天轴夜赶回家来,和合着我娘母省吃俭用半辈子积存的钱粮,不到半年里自己盖起了那幢一堂两厢两层石砖混杂的小木楼,先急着装修了底楼前面两间房,被我娘母逼赶着和那苏北饿饭逃命来的黄脸婆圆房结了婚。

老吴,你清楚的,我那女人是我老子从前镇街上米店前,拿光洋搭铜元和花纸钞票从她亲戚手里要来作童养媳的。身底子太差,总咳喘,又是老胃病,一个药罐子守着我,用了我不少血汗钱,所以我那后厢屋和楼上一直到现在都直统统,空荡荡的。结婚成家后,她身体刚稳定点,钱用完了,刚想闯出去再挣点钞票回来,又接着打仗!金圆券纸满天飞,兵败如山倒啊,青天白日满地红!嗬嗬嗬,老蒋们跑的这么快!

解放了,说是天亮了,天亮了!土改,杀人,当成了打靶子!一批批打靶鬼的鬼魂总不肯离去!老人和小孩总说在深夜或快早晨时分听到了从前山后背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惨鸣,我也有一两夜迷糊中听到让心发寒噤的叫声,大家都说那绝不是猫头鹰的叫法!

吴师傅接着这样说;接着,又是集体化,合作化,化来化去一下弄成了大公社。一下把人赶上山去砍树炼钢铁,青山变成了癩痢头!一下把人赶下溪河修水库,清溪从此少见鱼儿虾米游,秋天冬天又干枯,嗨,弄得这些年,女人一直不晓得去哪里敲棒槌洗被窝衣服!狭窄的水涓里洗东西不爽兴,难干净。(注:水涓即水渠)

怪哉,怪哉啊!鬼叫声从那时到现在好象也听不到了。都让我们赶跑了,是我们大家赶跑的啵!什么帝国主义都夹着尾巴逃跑了,他们能不跑吗?都一起赶去帝国主义那边转世投胎了?也只不知去了哪些洋鬼子人家!黄师傅说后嗨嗨嗬嗬一阵笑,吴师傅也跟着这般地笑。我真弄不清笑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又算什么模样的笑,头皮只感觉有点紧。

更可恼的是,今天坐火箭,明天放卫星。大办食堂,大办食堂!肚皮饿得胀如鼓!嗨,我那个病怏怏的黄脸婆命真大!管他妈的什么旧社会,新社会!你就是饿不死她!还给我生下三个讨债鬼!虫贱草贱畜生贱,最贱不过是人命贱!德贵,你说说,我们贱不贱?你说!

我知道吴师傅大名叫德贵。只见他直点头,口中直应;贱,贱,贱,我们不贱谁贱啊!

我心中有点点好笑,德贵真是一点儿也不贵。

(本篇起缘于二十几年前本人曾想写的一长篇的所拟的章节题名。费时一月半。转载请注明出处,商业性用途请通知本人。原创来于心血,侵权当必究。本篇为上篇,中,下篇还需等待。二零一零年九月三十日作者记)。

旁听生的最新更新:
  • 我也来学习真诚一下,感谢凤凰网吧! / 2010-09-17 22:50 / 评论数(0)
  • 人民们的老故事(之一) / 2010-08-28 22:15 / 评论数(7)
  • 沈荃将军之死 / 2010-08-24 10:49 / 评论数(13)
  • 虽迟来,但却是一次真诚而珍贵的忏悔 / 2010-08-10 22:55 / 评论数(5)
  • 可爱的中国还可愛吗?清廉的领导在哪里? / 2010-08-01 11:24 / 评论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