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通天帝国

最后的最后,当狄仁杰跟着太医王博没入鬼市黑夜的时候,远处正是一轮骄阳升起在崇山峻岭之间。对于不得不成为的“蝙蝠侠”这件事,狄仁杰自己的说法是那样的正义凛然:“天意昭烔,我自独行。天地虽不容我,心安即是归处”。好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情。所以在镜头拉开,看到阳光照耀山岭和水面的时候,我虽有“会不会拍续集”的一闪念,却旋即坠入长吁短叹:徐克是在隐喻一些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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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片拍出侠骨柔情,那是题中应有之义。论特效(国产片里无出其右),论演技(邓超虽然嫩了点,但也无可指摘;李冰冰有进步呢),论动作排布(洪金宝到底是老江湖),这部《狄仁杰之通天帝国》都超过了一般的港片(更远在国产片之上)。划不划时代,交给影评人去论说,仅从我的观感来说,徐克这次的回归,已然华丽得超出预期。

人类建造通天塔,究竟是源自对生殖的崇拜,还是出于集结与号令天下的炫耀式的渴望,我不知道。而我知道的是,从巴别塔到迪拜塔,从双子楼到环球大厦,这个星球上的二足哺乳动物从没有停止过对“通天之塔”的狂热。但正如911对于全人类的警醒,这些高可通天的崇拜或者渴望,转瞬就能成为一场噩梦。——片子里梁家辉穷八年心血设计的通天柱,不正如本拉登九年前在美国的所作所为?

毫无疑问,执政八年的武曌,为带来了一个盛世。这盛世虽不空前绝后,但确实国泰民安。这个心狠手辣独断专行城府与手段俱厉的女人,一方面持着“至亲亦可杀”的信条,一方面也以她的胆识和能力,将盛唐推向又一个高潮。(大概,这也是徐克隐喻的一部分?)

这就构成了一组矛盾。个体的、人性的层面的善恶判断,放到群体的、国家的层面,还有效吗?日月当空照的武媚娘,绝不是传统意义上人性层面的“好人”,但她用一种“好人”所不齿的方式(至亲亦可杀),将这个国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在“明君”与“好人”难以兼得的时候,身处帝王之位的人,该是个明君还是个好人,才符合“善恶”的判断?——如果个人的善是小善,杀个把人的恶是小恶,则国泰民安是大善,祸国殃民是大恶。武媚娘以个人之恶换取国泰民安之善,无可非议。

于是,这选择的两难,就落在了别人的身上。
这“向左走,向右走”的选择,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八年前的愤青狄仁杰,显然是不买账的。牢狱之灾当然不可免。一同下狱的政治犯,也多半是同病相怜。但八年间的经历和思考不同,价值观的立足点不同,抗战胜利之后,对待当今圣上、对待社会民生、乃至对待自己的生死的态度,都有了大大的不一样。狄仁杰的选择是以当时当刻的环境为基础,“就事论事”:案情怎样,我就站到怎样的立场上。我不做出向左还是向右的主观选择,武则天要我出山,我出山;李宵当街给我送锏,我接锏;朋友选择继续反抗,我不阻挠。一切的前提是:不违法。(话说什么时候这么法制过?)

而那些闹革命的兄弟们,也是各有各的道路:李宵握重兵,位高权重虎视眈眈;梁家辉一介草民,但心怀大义万死不辞。他们各有个的算盘也各有各的道理:你狄仁杰八年前是英雄,现在却去做走狗?!而狄仁杰的回答也有理有据:权力斗争我不管,我只管真相大白。(怎么这么像柯南?)

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可就很复杂。比如宽容。相比梁家辉,李宵是宽容的,他至少容得下狄仁杰。而相比李宵,狄仁杰无疑是更宽容的,整个天下都容不得他,但他却容得下天下。所以到最后,狄仁杰把先帝爷赐下的锏举过头顶,他甚至也容下了武则天。——你说他是无奈么?或是多少显得做作?刘德华一身正气,把这多少有些的做作也演得像模像样。——可宽容真的是一种美德么?天晓得宽容的后果会不会是接连不断的悲剧重演?真相仅仅在局部范围内(甚至只在当事人内心)“大白”就够了么?这似乎是新闻学探讨有关知情权和真实性的无边命题。

另一个问题,则多少有些犯忌:在政府和国家的问题上,作为“异见分子”存在的那个群体,该如何自处?

狄仁杰、李宵、梁家辉,三种八年前的“异见分子”,以迥异的姿态给了我们三种自处的可能性。如果要类比,我们大概可以用本拉登类比梁家辉,用段祺瑞类比李宵,而狄仁杰……至少在近代历史上,这样的人物似乎不多。——或者,他更像那些默默无声进而沉默寡言的知识分子?

三种姿态的区别在哪里呢?在于其形式的暴力与否么?还是在于革命者的气度?或许都不是,窃以为,三者的区别,在于其选择此种姿态的出发点:梁家辉是为了复仇,为杀武则天而杀武则天。毁掉了双子楼(美国的通天塔?)的本拉登,实现了目标,可他是胜利者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基于复仇而选择的姿态,注定了其最终的结果一定不会成功。而李宵则是为了个人的野心,为夺得天下而闹革命。他可能毫不犹豫地毁掉现有的巴别塔,但谁知道革命胜利之后的他,会不会重新建一座自己的通天塔?(类似的事情我们看了五千年)

可惜而可悲的是,本拉登和段祺瑞,都没有意识到“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那座通天之塔,是长久不了的,它将必然倒塌。——不论你用何种方式革命,不论你是直接去拆毁还是借别人的手去拆毁而后再重建,不论怎样,这盛世下的通天之塔,总有一天,将在众人的眼前轰然坍塌。

因着此种必然,狄仁杰超脱的选择就显得无比聪明:我只看事实和真相。在真相不彰的乱世,我被革命者认作同道,在国泰民安的盛世,我对当权者也有价值。而我不依附于任何一股力量,我只以“正确与否”(对国家前途未来)为标准,做我该做的事。至于功过是非,则交给历史去评说,史书也许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时间却总是公平的。它抹去一切,也构建一切。

所以狄仁杰的选择告诉我们的或许是,道路的选择与终极目标的达成,似乎不取决于你的所作所为,而取决于你出于怎样的立场,做出那样的决定。只要那个价值观是岿然屹立的,那你的选择也将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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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如你,或许看出来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虚构的电影人物。

已经过去20多年。二十周年的当天,我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反观和反思了这场社会悲剧。后来,我被要求删掉了这篇文章(《这一天,二十年》)。但这其实没有半点用处。我照旧写我的博客,并让更多人知道了这篇删除的旧文,而这种删除文章的做法,也无碍于奖评审委员会把2010年的颁发给刘——第二个获得者,第一个是

面对一个暴政,面对以小恶夺取政权,进而还做过大恶的当权者,我们该怎么做?

人士给出了自己的选择。89年春天发生在全的这场学生运动,或许可以类比为这部影片中,八年前愤青狄仁杰们的所作所为。该发生已经发生了,入狱的入狱,杀头的杀头。对错?重要么?重要。但还能挽回么?没法挽回了。于是在接下去的八年间(二十多年间),当时的愤青们经历了不同的生活,树立了不同的价值观,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这些人中,不乏断臂的梁家辉,当然也有利益纠葛的李宵。断臂的人士们紧咬牙关度过了二十多年,日思夜想的是如何复仇,甚至到如今,那个复仇的对象都已不复当年之勇,复仇变得那么虚无缥缈,虽然那个仇恨的理由看起来还很充分;得到支持或者怂恿的李宵们,在他乡积蓄力量,虎视眈眈卷土重来。复仇的也好,卷土重来的也罢,为的是什么?撇开个人的野心与仇恨,为的无非是通天塔的倒掉。但其实,时间自有公论,这通天之塔早已失掉了民心、重心,它的轰然倒塌,只是时间问题。而在这通天塔何时倒掉的问题之上,还有一个或许更重要、也更现实的考量:我们所求的,也许并非最好,但惟愿不是最坏。只要你愿意妥协并能够担当,我们可以携手并肩,换得天下太平,繁荣昌盛。——这,会不会更接近所谓的本义?

我知道明君不可期,独裁的也并非真正的,我知道影片最后,狄仁杰和武则天面对面跪在一起的场景,纯然是导演的一厢情愿,但狄仁杰提出的问题和武则天基于人性中的小善而做的答复,确实是一种难得而有效的妥协。这种妥协,不仅需要一个愿意放下身段的当权派,也需要能够放下仇恨和野心的反抗者。

而真正的公民社会,或许也应当建筑于此种主动的放下,和有效的妥协。
这比镇压、暴力、叛逃和诽谤好得多。

反抗者们不用着急,你能放下,通天塔就将坍塌;
当权派们不要得意,你不放下,通天塔也会坍塌。

http://www.puyuping.com/2010/10/20/movie-diren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