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投票不等于不能投票

 

美国从事民意调查的Pew研究中心最近在它的网站上刊载了一篇题为《不投票党》(The Party of
Nonvoters
)的文章,讨论在这次美国中期选举中不投票的选民。文章所说的“党”,其实是有所同一(不是共同)行动的一群人。不投票选民的“党”不是一个政党,它既无组织又无纲领,它甚至不像“茶党”那样,至少还有一个可以辨认,叫得响的名称。可以归入“不投票党”范围内的选民,与其说是采取了什么行动,还不如说什么行动都没有采取,他们都是“不”投票的选民。

 美国中期选举时的选民投票率一般低于40%,不投票的往往是年龄较轻、教育程度较低或经济能力较差的选民。2年前总统选举时,我的一个18名学生的班上,只有2名不投票,今年中期选举,我的一个19名学生的班上,只有5名投了票,落差相当明显。

 由于不投票的选民不在选举时表态,对他们往往会产生两种误解:第一,他们对政策问题没有看法;第二,他们不投票,是对现有体制表示不满和抗议,其冷淡是一种无声的反对。《不投票党》的民意调查发现,以上两种看法其实都是以意为之的猜度,并没有实际根据。

首先,不投票选民并不是没有看法的政治愚民,他们当中有的确实是教育程度较差,但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利益所在。他们对自身利益有关的公共事务是有看法的。他们往往被视为“自私”的个人利益意识,其实是民主政治中公民的起码觉悟意识。民主政治并不以公民具有高远的政治或道德理想来作为他参与公共事务的条件,所以政府不能以民众水平低、素质差为理由限制他们的政治参与权利。

理想的政治观强调公民的美德和普遍意志,公民参与,包括选举投票,于是被提升为一种公共美德和群体普遍意志的行为表现。这是很美好的社会理想。但是历史的实践却并不那么美好。任何不允许质疑的单一美德和普遍意志都会对个体公民构成强制力,它可以成就公民的责任心,也可以成为专制的藉口。文化大革命时期就很强调政治参与,积极投入运动就是干革命,否则就是反革命,参加运动是公民的首要责任,因为革命运动已成为全社会的普遍意志。与此相反,自由民主反对拿政治参与去勉强普通人,这是出于对政治专制倾向的警惕,所以它特别强调公民的个人选择自由,包括选择不投票,不参与的自由。

其次,Pew民调中心的调查发现,不投票不等于政治上不满。有权利而不投票和没有权利投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越是对政治现状和制度不满的民众,越是会在选举时积极表达他们的强烈情绪。比起投票的选民,不投票选民对美国现状的满意度,对奥巴马总统表现的支持度反而更高。例如,对三月份由奥巴马主导通过的全民健保计划,所有成年选民的支持度为44%,投票选民和不投票选民的支持度分别为39%50%。对联邦政府的工作表现,表示满意的投票选民和不投票选民分别是16%25%

这一民调结果符合美国政治学家对民众不参与原因的分析。伯纳德.贝雷森(Bernard Berelson)等人在《投票:一次总统选举的舆论研究》一书中就以美国民主制度在正常运作为前提,讨论了民众冷漠和不参与问题。贝雷森等人认为,民众是在对政策决定表示满意或不感兴趣时才选择冷淡态度的。他们觉得一切都还大致正常良好,不需要表示批评和反对。非常激烈高昂的选民热情往往显示一个制度内出现了分裂、冲突和危机。这种有对抗性的参与会因为感情冲动超过理性思考,而形成“过度参与”。文革中的派别分裂导致暴力的武斗和血战,便是中国式的过度参与。

从民主的角度来看,政治冷淡有防止过度参与的特殊功能,对现代民主是必不可少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民主社会可以无限度地承受政治冷淡。美国的“不投票党”是在享有投票权的情况下,自由选择不投票的。和中间选民一样,他们的政治决定对立场鲜明坚定的民主和共和两党之争有促使妥协、调和异议、缓解冲突、减少震荡的影响,因而能起到维护民主体制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