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的路上,你能听见吗?

 

痛悼蔡定剑先生

 

萧瀚

 

凌晨3点半,蔡定剑先生走了。

 

认识先生,我想该有十年了吧,如果没记错,第一面当是在《工人日报》的会议室见的。时光荏苒,我已不复记起当时细节,只是这一刻,确实幻想能重回那个场景,回味一个毫无官架子的人大官员的自然笑容。

 

2004年,先生和我几乎同时来到法大,先生创办了宪政研究所,从此,先生开始了离开庙堂后的全新学术生涯,你原本就不适合呆在衙门。

 

和先生并无多少私交,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但许多“小事”足以让我对先生印象深刻。

 

宪政研究所举行的各种研讨会,先生并非不知我生性疏懒不喜开会,却一次次邀请,我虽没去,但心中感动,感佩先生行事之诚恳。

 

知道先生罹患,是在一年半前,我一边遵守知情人告诉我时的承诺,从未主动与人聊起此事,一边实在想去看望先生。但怕打扰——平日疏于联络,此时的看望简直是提醒你身体有恙,犹豫再三,还是作罢。直到去年12月初在怀柔宽沟召开“中国宪政前景论坛”时,先生委托张乐伦女士力邀我参会发言,我才找到一个最合适、最不露痕迹看望先生的机会。

 

那次会上,来的人特别多,或许很多人和我想法一样,一定要看看先生,亲眼见证对先生身心安康的期待。虽然没有人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但送给先生的鲜花,与会者由衷的掌声,以及亲眼目睹先生的良好状态,当是大家最欣慰之事,这个会除了讨论中国宪政的前景,还有一层默认含义:向先生致敬。

 

然而,会议毕竟繁忙,我除了见到先生,寻其间隙,与先生聊几句,并没能分享到更多与先生说话的机会,我也不想去对先生作特别关心的表示,那将会是一种冒犯,令人尴尬。人世间有些关心,关系不到,是不适合的,隐私具有其本然的尊严,不应被轻易打扰。

 

今年9月,当先生听说我这学期未能复课之后,很着急,立刻向院里要求恢复我的课,令我感慨万端——后来我知道,那时先生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可能是10月20日左右,张乐伦女士来电话问我第二天去看看先生是否有时间,我说要等太太从四川回来一起去看望,怕打扰多了,我太太没机会看他。10月25日,我太太回京的第二天,打先生电话,希望能去看望,他说要去香山开会住几天,我坦言怕他太忙,不敢叨扰,待合适时希望他说一声,电话那头,他喃喃地说:“我很累,看就不必了,多打打电话吧。”挂了电话,心里很难受,莫名的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昨天在病房外,与张乐伦女士聊起往事,张女士说先生在10月26、27日的香山会议期间,多次疼得无法吃饭,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忍着,装得没事一样——就如他历来的那样,随和,但始终保持尊严。

 

时间,对于先生这样的人,吝啬到残酷的地步。11月18日,从王建勋来电话说医院给先生发病危通知,到昨天中午看到他,到今天凌晨3:30,短短不到四天,才54岁的先生就这样走了,我知道先生还留下很多遗憾,还有很多他想做没来得及做的事。

 

絮絮叨叨说这些,只是些小事——甚至都没什么内容,那么多年来先生对中国宪政事业的贡献和成就,有目共睹,这一切,我能说,也愿说,但今天不想说。

 

今天,我只想从一个滤掉光环的人本身来谈论先生。先生于我,不仅可敬,更是可亲,想起这些小事,是因为无论耀眼的光环是否会消褪,但我相信先生的人格更久远——这至少是我更看重的。

 

我相信灵魂,所以相信先生定能听到亲友念叨你的声音,也定能理解我这一年有半犹豫于看望还是不看望的尴尬心理。昨天,当我在病房里见到你时,虽不知该说什么,依然相信你知道我在身边。正如先生你还在我的手机里,那里保存着你9月10日18:52、18:57发给我的两条短信。

 

现在,我看不见先生,先生却看得见我,我知道,你在走,也陪我、陪很多人一起走。你悲悯却温和的激情,善良的单纯,不知疲倦、不知挫折关注底层人的正义行动,还有你对人永不打折的亲切,这一切,都是我生命舷梯上的好风景。

 

今天是节气上的小雪,这会儿天冷了、黑了。先生,你已远行,要走很远很远。这一路,会有无数人陪伴你,正如你陪伴我们,我也相信,这路会和你在的时候一样:

 

“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2010年11月22日於追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