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地方把杀猪的人叫“杀猪砣子”,也就是平常小说中描写的屠夫。而小说中每每把那些屠夫描写成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水浒》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的郑屠夫,两手把那百多斤的猪肉找那肉案上一甩,那个胡子一下子乍了起来,那个眼睛瞪得圆圆的,分明是一个巡海夜叉下凡。可现实中的屠夫却偏偏不是这样,在人们看来,他们那么可亲可敬。下面我就来说说我们这里的杀猪砣子 ——陈广泗。

陈广泗生于一九三七年,在兄弟中排行第四,故得此名字。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不用说是个动乱的年代,同时也是一个天花肆虐的年代。不知有多少人因染上了天花,被夺去了生命,陈广泗可是一个幸运儿,保住了生命。但遗憾的是,那个脸上大麻中套着小麻,满脸满身没有一处没有麻子的。到了成年身高约一米七八,可就是有了那个麻子,迟迟没有成家立业。

说起他的婚姻,真可谓一波三折。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因为穷他没有成家的资格。过了自然灾害,黄金年段已过。因为在那个年代,我们这个地方一般结婚年龄二十岁左右,到了二十二三岁的男孩,就成了老大难了。到了六三四年,他也二十七八岁了。他的家人四处张罗,他相继娶了三四个老婆,但过了不到几天又相继离开了。

据讲,她们一一离开的原因,那个脸上的麻子算是之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能给人家一口饭吃。听说,那个时候婚姻一旦确定下来,女方和媒人在某一个时间里,就要上门看家。房产啊,人缘啊,都在女方考查范围之内。此老兄为了博得女方的好感,从别人家借了几口土缸,在那缸里塞了很多草,又在那缸口约覆上一柞深玉米等粮食。那个女方都饿怕了,看了这么多的粮食,自然也就满意了。当老婆娶进门后,不久一切就原形毕露了。试想,谁又会陪一个又麻又穷的人过一辈子,不久她们又一个个相继离开。

到了一九六五年吧,看看也到而立之年他,急的为自己的婚姻四处奔走。于是就想谋个干部当当,这样也许能尽早解决自己的婚姻。他找到了自己的好友庄加楼,那时庄加楼正好由生产队队长升到大队做大队长,于是就力举他当了我们队的生产队队长。也就在这一年,娶了比他小十多岁老婆回家,就这样,他的婚姻大事才稳定下来。在以后的共同生活中,他们相继生育并哺养了三个儿子,分别起名为怀贵、怀富、怀春。

到了文革期间,他这个生产队长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大会小会被斗了不少场。有人批他一顿吃了一百鸡蛋,并喝了几斤豆油,并被人画了漫画:一个骨瘦如柴满脸都是麻子的人,蹲在茅坑里拉的稀里哗啦……到了现在,人们聚在一起,闲聊文革期间的事,他就不由自主骂起了批他说吃一百鸡蛋的那个人。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而在那个凭工分吃饭的那个年代,有点手艺的人家,家庭生活总比别人家好过一些,陈广泗就是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开始杀猪了,说起他的杀猪技术,据说还是祖传的呢。他的父亲陈登雨就是一个杀猪砣子,外号“老双刀”,因为他杀猪前,都准备两把锋利的杀猪刀。久而久之,不知谁就这样叫了。我也曾见过他杀过猪,当把那猪开肠破肚后,肚子的油还热乎乎时,他用手抓起那油直往嘴里送。我看了直想吐,可他还劝别人吃,说那是大补。

凭挣工分吃饭的那个年代,人们养的猪都卖到食品站,然后根据猪的膘肥,再来定一、二、三、四、五等级。每个等级的价格也有所不同,如果你有熟人的,就给你的猪加斤、加价什么的,那里的猫腻大着呢。

那时,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杀猪,那逮到是要罚款的。偶尔人们也会偷着杀猪,红、白事需要大量的猪肉,一个想在食品站买上百斤的猪肉是不可能的。二个也想省点钱,有句话不是说“杀猪不贴本,赚个猪头啃”。只因如此,人们才冒着罚款再偷杀猪呢。在没杀猪之前,有关系的预先向大队干部知会一声,得到了默许你才敢杀猪。就是这样,你也得偷偷地来,一般半夜那个猪就杀出来了,到了天亮了也就看不出一点痕迹来的。还有的是年关,人们也会偷着杀猪。这些自然瞒的是公社干部,不可能瞒着乡里乡亲。

不问谁家杀猪,陈广泗都随叫随到。当然他也不能白杀,主家好酒好饭管待外,还要送他一个“大脏头”(就是出粪便的那一块)作为他的报酬。一个有好酒好饭管带,二个有相应的报酬,三个又受人尊重,不用说他满意着呢。

此前,他杀猪是不拿“小刀费”的,直到土地到户以后,他才真正从事杀猪这个行业,自然开始赚钱了。那时由于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猪肉的需求量也就急剧上升,街上的食品站缺人手,不知被什么人举荐,他就这样到了食品站。

食品站我也曾去过几次,也曾目睹杀猪的全过程。当你迈进食品站的大门时,那种刺鼻的恶臭味就让你受不了。更让你受不了的事,当你看着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猪被捆起来时,心里难免有点酸酸的。而当你有看到猪被一个个抬到案板上,那个亮光光的刀,一下子插进猪的脖子约二尺深,然后又抽出一把血淋淋的红刀时,那胆小的不晕过去才怪呢,唉……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说有多残忍有多残忍。

最残忍的那个猪被杀死之后,还要“吹猪”。就是用刀在猪的蹄子的部位,划了一个口子,然后用一个铁直捅子,朝猪的各个部位捅若干个通道,然后用那个嘴堵在那个口子上,就这么一口一口吹起来,直到把那整个猪鼓起来为止。你再看那杀猪人的嘴上被那猪血染得鲜红鲜红的。然后再把猪放到开水里剃猪毛,至于后来的大卸八块、零斩碎剁,简直不敢再看下去了 ……

杀猪这行业虽然并不高贵,但他在食品站一干就是近三十年,一直干到整整七十岁方才收手。陈广泗也多亏了有了这个手艺,他的三个儿子才一一娶到了媳妇。在八十年代,他的三个儿子相继成人,因孩子、家庭等诸多因素,儿子娶媳倒成了老大难,每每谈成一桩婚事,那个女方要的彩礼要比别的人家要多好多倍。用我们当地老百姓的一句话说,他就是“舍种”,女方要多少就给多少,别人花不了的钱他花了。就这样,他一一把他的儿子安了家。而他也刚歇下二三年,老天不公,不幸于去年驾鹤西去,享年七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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