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年之后的公交车站旁边,让我再度想起。我原本以为,那些我不喜欢的人,是不会被我放在心里的。但我明显地错了,有些人会因为一件物事让你记住。或者这个人无足轻重,但你就是没忘记。所以,我得像过去那样,让心里的那么多人走出来,回到他们的生活中去,别再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停留。

一年前,在另一个南方城市。大概是从提早到来的夏天开始,我每天按部就班地等那辆需要和火车抢道的47路车。一大早就有知了鸣叫,阳光火热,再加上等待的焦躁,情绪就像一盏盛满油的灯一样,迅即会被点燃。她就像是从舞台剧的出场一样,莫名其妙地不知道从何处出场,一下子就来到了舞台中央。她推着自行车走过公交车站,缓慢地,脸上堆着不好看的笑容。尽管她的笑容不好看,但总让人感觉到她在努力地笑出来。由远及近,她好像在跟人攀谈几句,然后又继续前行。待到走近的时候,我才明白她说的台词是什么:师傅,有没有两块钱的零钱?这句台词一直沿用,从远而近,只是人称变了。

她穿着的是淡紫色的女T-shirt,衣服上有几个黑点,衣襟上有些卷,大概是有了些年月。她的裤子是那种城郊里常见的深蓝的确良,脚上是褪色的红胶鞋。她笑得一脸黝黑,脸上的几颗痣也跟着动了起来。如果不是她推在侧旁的自行车,我会马上想起家乡的那些大婶们来。可是她不是来自我的家乡,她的普通话即使不标准,但也蛮好。当她被人拒绝时,她的笑容里有一闪而过的不快,而不是羞愧。她的脚上没有老茧,也没有泥土。她的不快,她的自行车,她的笑容,都被城市贴成一个个的标签。她不会有鲜活的羞愧,不会有新鲜的泥土,不会有。

第一天,待到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也学着城市里常用的表情,不发一言,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这时候我觉得有羞愧在我的额头滑过,又迅速被等待的焦躁掩盖,手里握着那一枚被我捂热了的硬币。

接着就是第二天、第三天……几乎每一个工作日,只要我等着那辆47路车,我都可以看到她推着自行车,从公交车站走过。像一个要出门的人一样,向路人要两块的零钱。她的衣服似乎从来没有变换过,就如同人们对她的表情也没有变换过一样。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当她经过,我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那是因为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体味,是很多天的汗水浸染的结果。我想,我是怎么也学不会,像旁边的人那样,捂住鼻子和嘴巴,等她过去。

也不知道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开始宁愿走更远一点的路去坐另一路车,也不愿意让自己在焦躁中等待。更何况,还要看到她的自行车,还要看到她那难看的笑。我想说的是,那不是厌恶,那是焦灼。

今天,我到了另一个城市,距离那47路车大概已经有千里之遥。当我把这些文字写出来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否还推着自行车,走过某一个公交车站。请缓缓走过吧,不要停留。骑上你的自行车,去远行吧。

再见,请回到你的生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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