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

文/九十九无一用生（中国政法大学）

听说在清末民国那时候，练武术的人只要搭搭手，大概就知道谁更强一点了，可见其中有一些外行人无从知晓的东西。评书里总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靠的就是这些东西。

不同的话题，对于参与讨论的人有着不同的要求，即使是同一个话题，讨论到不同的程度，其门槛的高低也会不同。

就拿公共事务的讨论来说，就分为不同的程度。比如批评政府、骂共产党、抱怨民生凋敝、痛斥苛政猛于虎、谴责社会不公、感慨道德沦丧等等，门槛差不多为零。但是，像说清楚一个问题的来龙去脉，从某个专业的视角做出分析：法律怎么说，经济怎么说，社会学怎么说……这就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了。而做一下新闻调查，法律援助，社会运动，慈善等等起而行之的事情，就比坐而论道更进一步了。至于从宏观的角度提出一个解决方案，那就又得筛掉一批人，不仅是那些活跃于公众视线里的知识分子到了这个时候不一定靠谱，就连一批专心学术、远离大众的专家学者也不见得能够提出真知灼见。比如咱不是总出医疗事故吗？法律学者就总抨击这个。后来说要针对这个问题立法了，官方要来政法大学问计问策。教授们先开了一个上午的内部会议，认为对医院苛以严格的责任，下午一开大会，人家政府代表问了一句：要按你们的方案，医院怕啥啊？不是责任严格了吗？没问题，咱就跟国外似的甭管大病小病全面检查一遍，现实中就有大量这样的例子啊，这不也是被人抨击的现象吗？咱医保又跟不上去，你说大家受得了这么治病的方法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

很多实际问题，在第一线工作的人、熟悉基层的人和有机会了解全局的人比别人有发言权。说起熟悉国情，还真别不服气，谁都赶不上饱受抨击的那些台上的人。人家有多少钱供着？就算这些钱浪费掉了百分九十，就用那百分之十来调研，还有内部的各种资料，不比咱们了解实际情况？干不好，那是人家压根儿没打算干，不是比谁差。体制内的人才绝对比外面的多得多。

至于其它的专业领域，门槛就更为明显了。比如中西医之争。医学，按照一般的培养模式来说，要能自己独挡一面，怎么着也得年过四十，其中的艰苦非同寻常。中西医之争可不同于争论什么暴力还是改革，毛泽东是好人还是坏人，中国的红旗还能打多久这样的话题，这完全不是一个外行人可以说三道四的领域。不管是中医也好、西医也罢，随便抛出个什么来，不懂那就是真不懂，现学现卖都没戏。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你可以不信这个，你不信，好啊，你明白阴阳术数吗？咱先不说那些偏方怪病，什么螃蟹治疗鱼休子鳝鱼治面瘫之类的，就说常见的，知道小柴胡长啥样吗？要见某老师了，你就知道吃蓝色的小药丸，你知道附子怎么炮制吗？马克思说打倒这个推翻那个，人家是真懂得那些要打倒要推翻的东西啊！对于自己所反对的东西，态度应该谨慎，对于自己反对而又不熟悉的，态度尤其应该谨慎，要不不跟红卫兵一样了吗？打倒这个打倒那个，别人要是一问，说到底你打倒的那个是怎么回事儿啊？不知道！那多丢人啊。

中西医的优劣乃至于存废，打清末就开始争论，很多名人都参与过。但是现在看看，那些人在争论里很多时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名为争论中西医，其实争的是中西文化的优劣，甚至于争的是国家的道路（不是说这些论战就不重要，而是实在选错了战场），或者干脆就闹了笑话——你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那是因为你懂实验主义，不是因为你懂奇经八脉。你是国学大师？那是因为你懂孔子，不是因为你懂希波克拉底。

什么问题能参与，什么问题参与不了，这个心里要有数。尤其别把专门的学问和中西文明的优劣扯上关系。中国在很多方面较之西方为劣，甚至在我们一向自我标榜的道德领域，较之西方也是卑劣得很。但是具体到某个专业，很可能我们和西方之间没有优劣，有的仅仅是不同。中医没辙的病西医治好了，西医不灵的中医治好了，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不认真取长补短，争什么争。你管人家叫专家教授也好，叫砖家叫兽也罢，那是人家不爱搭理你，觉得搭理你都是自降身价。为什么呢？因为你就是一生化博士，当自己什么都懂吗？

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属于政治的，属于国家前途民族未来的，属于外行的博士可以来科普的，有的东西就是专业领域的，就是一小撮人的，就是远离大众的，就是不问时事的。这种专业领域的事情，有多少本事就说多少话，否则一来贻笑大方，二来断人慧命——你要是一个说话有人听有人信的人，那别乱说话，万一你说错了呢？被人听了信了，不是害人吗？害人之余，听信者还以为这就是对的，遇见正确的也不听不信了，这不是造孽吗？所以像女人不要做月子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

（采编：黄理罡责编：黄理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