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为什么饿死那么多人
作者:渔人

 

   我这里所说的“三年”是指1958、1959、1960这三年。一般文章通常表述为“三年困难时期”或“三年自然灾害”。我认为,用“三年自然灾害”来表述这场灾难很不准确,这场浩刼遍及整个中国,若大的中国不可能处处都发生自然灾害。我们那里,这三年除了58年下半年有过一段时间干旱,其余年份可以说风调雨顺,但粮食产量还不到正当年份的五分之一。这点粮食大部份被强行调走,农民无粮可分。因此,我们这个200多人口的村子,59、60两年共饿死28人(当然不排除其中有正常死亡者),死亡率近10%。

  通常认为,这场灾难全国共饿死四千万人,这个数字应该比较符合实际。“三年”为什么饿死这么多人?一个国家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荒唐事?我生活在农村,58年我16岁,上初中一年级,也差一点被饿死,作为过来人,亲身经历,回想起来,许多事极其荒唐可笑,其惨烈程度令人发指。

  一、从单干到合作化到人民公社,分配方式被破坏

  解放初,农村土地归私人所有,农业的生产方式是一家一户单干,根据土改时的计算,我们这里人均有2、5亩地,那时候粮食产量不高,春夏两季亩产合计约为400斤的样子,也就是说,正常年份,农民每一口人可以生产800到1000斤粮食。农民的口粮人均大约需要600斤。这样除去公粮,统购粮,农民吃粮、家庭基本开支,可以低水平维持。

  1953年实行农业合作社,农民土地入社,一个大队(两三个自然村)为一个合作社,分配方式由个体转变为以大队为基础。常言道“公塘漏,公马瘦。”两三年下来,农村劳动生产率明显降低,农民收入逐年减少,生活水平明显下降。大约有50%的家庭主要劳力在队里劳动一年,年终免强能把口粮进回来,平时用钱主要靠家庭副业。50%的家庭一家人在生产队一年干到头,年终还要交钱给生产队,才能买回口粮(当时每人每年口粮为360__480斤稻谷),农民生活已很困难。

  1958年开始大跃进,土地归公。口号是赶英超美,一步跨入共产主义。分配方式由大队为单位扩大到以公社(一个乡)为核算单位。土地归公,分配个体和分配方式的改变,是对生产力的最大破坏,而且是致命的。公社化后的三年根本没分红,农民除了食堂供应的一点食物,其余一无所获。

  自58年至60年底,这“三年”中由于浮夸风越演越烈,违背自然规律,瞎指挥,瞎折腾,至使土地荒芜,粮食欠收,造成空前的大饥荒。百姓吃草根,啃树皮,吃观音土,大批农民被饿死。

  三年饿死那么多人,其原因和过程不是一两遍文章能说清楚的,这里我就亲身经历讲两几个很现实的例子。

  二、瞎指挥,土地荒芜,粮食欠收

  58年下半年,在全民大炼钢铁的同时,公社组织小分队把老百姓的灶扒了,锅砸了,实行食堂制,把农村青壮年劳力组成各种兵团,如“钢铁兵团”“筑路兵团”“水利兵团”等,搞大练钢铁,修公路,筑水库,农村劳动力大部份被抽空。余下的妇女、老年人组成什么“铁姑娘”“红大嫂”“老黄忠”队,留在村里坚持农业生产。其主要任务是搞“深翻”,搞秋收秋种。

  “深翻”是一个专用名词。为了实现当时提出的粮食亩产翻五翻,翻十翻,中央提出一个“水、肥、土、种、密、工、保、管”的农业八字方针。深翻,就是增加土地的松土层深度,挖地三尺,落实“土”的要求。开始要求深翻二尺,后来越演越烈,深度增加到四尺、五尺。且不说把地下的劣质的土挖上来破坏了土地的质量,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劳力投入。我们学校有一亩试验田,要求深翻达一丈二,记得我们当时几个班轮流挖,挖了两个多月只挖了一条一丈多深的沟。这明明是一种瞎胡闹,不切合实际的做法,但出于当时的高压形势,无人敢不执行。于是,各大队把所有劳动力都集中到一段马路的旁边,或比较显眼的地方,进行“深翻”。吃睡在工地,白天干晚上干,村上有一名妇女有一天晚上搞深翻,把小孩放在田头,半夜收工时去一看,小孩已经冻死了,那时候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敢说什么,因为每个大队都有一个专政组,公社有个教养所,弄不好就被抓去关起来,或被毒打一顿。

  深翻后,接着是播种,为落实“密”(植)的要求,公社要求在深翻的地里每亩下种最少不得少于360斤!干部们算了一笔帐,今年下一粒种子明年只要收10粒,亩产就能达到3600斤,何况一个穗远不止结10粒呢!由于深翻耽误了时间,加上后来食堂没粮食供应,农民处于饥饿状态,工作效率极低,秋种从58年秋一直种到59年春天,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蠢事,谁都知道不对,但谁也不敢说。上面却说只要敢想敢干,什么奇迹都会发生。事实什么奇迹也没发生,360斤种子种下去,第二年收获的只是一田发黄的毛毛草,春天种下去的小麦当然不可能结穗,加上还有大部份土地根本没有耕种,59年夏粮几乎绝收。

  59年,深翻已经折腾得无法进行下去,于是上面又想出一个新折腾重点,小株密植。从八字方针的“土”转为“密”。江南以水稻种植为主,按传统耕作方法,当地水稻栽插行距约为20公分左右,每人每天大概可插一亩田秧,农时为前后15至20天。而当时鼓吹密植,要求行距开始是“竖两指,横四指”,后来发展到越密越好。为了达到亩产万斤,有的大队干脆提出全部采用育秧式播植,不用栽插。由于搞密植,带来栽插,平整土地,施肥,育秧等劳动时间、生产成本成倍增加,加上农民处于饥饿壮态,劳动效率低下,多数生产队立秋之后还在插秧,完全违背了农时。谁都知道这是百分之百的无效劳动,只有疯子才会做的事,但当时变得天经地仪,干部们说,与天斗与地斗,只要敢想敢干,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或许是上天可怜苍生,59年我们那儿风调雨顺,雨水特别充足,如果是正常生产一定是一个丰收年。由于瞎折腾,密植水稻大面积减产,反季节栽插下去的秧苗颗粒无收,当年水稻产量不到正常年份的五分之一,粮食欠收造成大面积的饥荒。

  三、吃树皮,吃草根,空前饥荒

  58年9月农村开始全民吃食堂,吃饭不要钱。但好景不长,11月各食堂粮食供给开始吃紧,粮食开始定量,由每人每天1斤米逐渐减少到8两,6两。粥也越煮越稀,到59年上半年,食堂已无米下锅,烧烧停停,村民有供应就吃,无供应就饿。有时食堂分几斤米给农户,再也不管了,各人自己想办法。

  原来的各种兵团也纷纷解散,多数人开始得浮肿病,生产取于半停顿状态,生产队靠食堂发一点粮食或食物(比如下地干活一天发二两米或一个小南瓜)来剌激劳动力出工。

  三年饥饿刻骨铭心,59年我17岁,这是男孩生长发育的年龄,由于饥饿停止了青春期生长,两腿脬肿,骨瘦如柴,两眼深陷,由于长期喝稀粥,肚子大得像得了吸血虫病,对这种状态的青年乡下叫“童子痨”。学校离我们家也只两里地,这点路已走不下来,每天去上学,路上起码要坐下来休息两三次。那时候之所以还去上学,并非为了求知,主要是可以逃避田间繁重的体力劳动。

  “三年”饥饿是什样子,非过来人是无想象出来的,“三年”不只是缺粮,也没有一滴油一两盐供应。三年不分红,没有自留地,不准养猪,不准养家禽,老百没有一分钱来源。没有钱买火柴,没有钱买灯油。没钱买盐是最大的困难,到60年我家实在拿不出一点东西可以去换一两盐,曾有三个多月没盐吃,试想一些树皮、野菜、河蚌之类连一点咸味都没有怎么吃?

  除了没吃的,大练钢铁把家家的锅都砸了,灶扒了,即使弄点野菜之类回来,只能用一个破瓦盆在地上挖个洞煮一煮。有时弄到一只青蛙,一碗螺丝之类只能生吃。

  “三年”吃过的根本不能吃的东西很多,比如,观音草。我们山区的一种阔叶植物,将其茎叶捣烂可做出豆腐状的糊,色青,味苦涩,因其在灾难时能救命得名。观音土。一种白色的泥土,其实不能吃,食后会便秘而死。榆树皮。本地榆树根部的皮,另外榆树叶也可食。还有盘丝根(一种水草的根茎),橡果,虎仗根,葛藤根,蕨根等等。

  农民三年没一分钱进账,本来就贫穷的农民家庭,三年不增加一件衣被,做不起一双鞋,许多人其实是冻、饿、食物中毒而死。

  “文革”和“大跃进”我都是过来人,“文革”主要是对文明的挑战和破坏,否定人类文明和一切传统文化,手段是无情打击殘酷迫害,受打击的对象主要是干部,知识分子。大跃进是对自然规律的反抗,泥巴炉子练钢,水稻亩产能达13万斤(注)。其特点是荒唐可笑,违背常识。主要受害者是农民。“文革”直接被打死,迫害至死的人最多也就几十万,而“三年”饿死的人上千万,远比“文革”惨烈。

  中国农民是这个世界上最苦难最没地位的族群,他们不但要做最繁重的体力劳动,收入也最低。解放以来,农民一直被“农村户口”,打入另册,没有享受到与城里人同等的待遇。他们普遍文化水平较低,不会著书立说,他们没有发言权,也不会发言。文革多多少少已得到一定的清算,而“三年”农民受过的苦难,至今也未得到重视。

  注:58年10月新华日报登出套红大字标题“江苏水稻亩产跃过13万斤大关”,本人质疑,被告知老师,罚站一天,直至晕倒。此事记忆犹新。

(转载本文请注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

 

打喷嚏链接:http://www.dapenti.com/blog/more.asp?name=caijing&id=47343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韩寒最新小说)

用手机上喷嚏网:m.dapenti.com        每周精华尽在【喷嚏周刊】       《喷嚏图卦》图片托管于又拍网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