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选举与治理 | 历史座标中的毛泽东

历史座标中的毛泽东

作者：朱智勇

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11-8-24

本站发布时间：2011-8-24 11: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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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1976年， 在中国大陆龙盘二十七年，中国人无可争议的精神领袖和世俗帝王毛泽东以83岁高龄在龙榻上驾崩，帝国一片惊惶。他身后的帝国是现代史上的奇观：一个巨大的官僚机器统治着这个广袤的国家，管理着身份世袭的几种阶级，这些阶级大约是工人，农民和“贱民”，称之为“地富反坏右”等等，这个帝国的成年人几乎统一着装，灰色或蓝色的毛氏服装，统一使用一套意识形态语言符号，统一看他的夫人主导拍摄的几部歌舞话剧，这几乎是国民享有的主要精神生活，那时候自由恋爱基本被视为流氓行为。这个国度的所有财产都是公有的，在这个概念的威力之下，如果你在自家的后院多养几头猪你可能就是国家的敌人，因为你已经露出了资本主义的尾巴。从1949年以来他天马行空一路潇洒27年，武功盖世，挡者粉身碎骨，在高潮时分，他的一个个接班人灰飞烟灭，死无全尸，一如武侠小说，如梦如幻。然而，在他离世的那一年，他的帝国激情似乎几经耗尽，计划供应的食物已然难以果腹，人民开始迷茫。这年的4月5日以纪念人民印象中的温和派总理为契机，社会有了另一种声音。他驾崩后大约一个月，他权顷一时的夫人旋即被捕入狱，从此以后他的夫人是罪恶的象征，而他依旧是太阳神，是大地的恩人，是接收膜拜的偶像，这种戏剧性的情节，更凸现他建立的帝国神异奇幻。邓小平从毛泽东倒下去的那个历史时间出发，中国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可以肯定毛如果死而复生，这是一个他要迷路的世界，也是一个他不共戴天的世界，大街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符合他的价值观念和审美标准，单是人们的着装打扮，就可以感觉到资产阶级复辟了，满大街都是小姐少爷流氓阿飞。但是，虽然毛也许并不认同今日的中国而今日的中国却依然还在毛泽东的影子中，尤其是最近几年，一股怀念毛泽东的情绪在寻常百姓中蔓延。

A,　从大历史的视角看，毛泽东所处的历史座标是传统的农业专制帝国向工业宪政社会的转型期，这个时代的基本目标诉求从社会形态的表现形式上看体现为工业化和民主宪政，从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诉求看应该是公民自由。几乎从任何一个角度都难以说毛泽东时代在上述三个方面是令人鼓舞的。相反，利用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民族脆弱的自尊，利用这种浅薄片面的民族主义的悲情，利用中国农民打土豪分田地的传统自私心，利用那一份人性最沉沦的贪婪，他异化了他那个时代的基本使命。

B，　不管怎样，毛泽东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创者，是中国百年屈辱史的结束者，是一位民族英雄。中国人从未有过毛泽东时代那样扬眉吐气的时刻，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A, 毛泽东现象――民族偶像型人物，在转型期社会尤其是外力推动型社会并不是孤立的个案。所谓外力推动型社会，就是建立现代社会的动力主要不是来自自身的内在驱动，而是接受西方文明的冲击和牵引，从而引发社会变革的社会。在结束帝政通向宪政的道路上，以民族主义为核心凝聚力的政治力量往往能战胜自由主义，看看整个二十世纪，在这个座标下有多少军政权，有多少人民一度欢呼的独裁领袖就一目了然。这的确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自由主义对于人民来说她太时髦，太缺少养料，缺少中产阶级基础，反之，对民族主义而言伤心煽情的故事可就太多了，它通常是随时可以澎湃的历史最强音。

B,　毛泽东通向1949年的道路是历史的选择，是中国人民的选择。

A,　应该是命运的选择吧。如果说1927年以前的中国社会主义运动即便是从俄国版本脱胎而来的舶来品，相对的还是更多一些西方的气质，虽然这种气质在列宁那里已经非常稀释了。正如毛泽东自己总结的那样，中国革命的三大法宝完全是二十四史上那些成功的改朝换代者的经验大全。打土豪分田地这一颠覆正常财产关系，直接分裂中国农村社会，历史上几乎每一次造反都必然因袭的政治策略被毛泽东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1840年以后的中国其实未必有一条所谓的必然的道路，这个民族有很多偶然的可能，历史都将全然不同。毛泽东把力量的源泉植根于中国最落后的农村之际，是在中国已经与西方文明遭遇，国内城市化已有相当发展，先进的工业文明之于广大的农村虽然还犹如孤岛但其火车头作用和灯塔的昭示意义已经无庸置疑，这是中国历史上传统农民起义从未有过的背景。后来的很多悲剧都可以从1927年毛泽东走向农村的历史宿命中找到答案。

B,　1949年，毛泽东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建立了一个有尊严的国家，他极大的满足了我们的民族自豪感，他的民族气节至今仍然是我们傲视西方国家的精神资源。他建立了一个道德自律，政治清明的国家，官僚洁身自好，人民奉公守法。

A,　如果说以历史的长镜头定格，可以肯定毛泽东只是历史的一个变奏音符，他的霸业乏善可陈，而我们的哲学王实际不过是权术师罢了，实在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洞见，斯大林式的经济模型也不过是反算了卿卿性命的小农般的精打细算而已，这些都还仅仅只是历史一个残酷的笑话，并不见得会青史留名。然而历史会长久的徘徊在这里，在他主宰这个国家的27年里，他切断了这个民族3千年的经脉，在他的中国站起来的之际，首先是传统中国到了下去，同时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梦想的宪政中国人间蒸发了。在资讯相对发达的今天我们知道毛氏政治在二十世纪的国际政治中并不鲜见，但把一个人的抒情政治和精神统治发挥到极致的境地他可谓独步天下。一个几亿人的民族集体参与了人类史上最壮观最荒诞的政治梦游，在农村他们消灭了传统文化的载体――乡村的士绅阶层，这一农村精英阶层是维持中国社会伦常的基础;在城市，他们消灭了有产阶级和知识分子――西方文明的载体，这是中国社会现代化的基本动力人群。毛泽东既毁灭了过去又击杀了未来，于是只有空前绝后的催眠大法才可以驱动这些已经没心没肺的行尸走肉了，这种人间奇迹在1968年他在天安门检阅红卫兵时登峰造极。这是政治心理学的永恒素材，是集体歇斯底里的经典案例。对底层民众而言，毛泽东时代肯定是三千年历史中最禁欲主义的时代，是以抽象的拥有精神手淫，而事实上全民无产阶级化的时代，他们对社会财富的拥有实际仅限于维持劳动力简单再生产的最低限度，而且身份世袭罔替，这些特征一言蔽之：国家公奴。毛泽东的实验证明了，思想是可以改造的，在某种气场条件下，人类的思想改造几乎如同物理实验，偌大一个文化古国一时间真是毛泽东工具主义实践的大工厂。

B,　毛泽东时代毕竟给了我们信心和勇气，给了我们平等，也取得了巨大的建设成就，今天我们怀念他，是对正义和公平的呼唤,是对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的呼唤。

A,　在中国起于1840年的现代化变革史中，毛泽东时代是一个巨大的回流，从国际背景看是列宁主义的影响，从自身条件看是民智未开，现代社会发育不良，人民有精神受虐的专制传统，以及知识界自五四以来流行的极端民族虚无主义，后者以抒情形式表现为全面否定传统文化，这是当代中国最深刻的悲剧之一，它的悲情内核是一个民族必须屠杀自己的祖宗才能新生，于是鞭尸狂成了民族英雄，最后毛泽东来了，他轻易嫁接阶级斗争哲学用暴力实现了吴虞们“只手打倒孔家店”的理想。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社会转型好像没有中国人这样慷慨绝情的付出蹂躏祖宗的代价。告别毛泽东，就是完成从臣民社会向公民社会的转变，是再一次接续中国百多年来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等所追求和代表的中华民族的现代化使命，是一次重新出发。

民族自豪不是民族孤立主义，不是自绝于国际秩序，不是关起门来盼顾自雄。1978年，邓小平再一次打开国门的时候，中国人的惊讶不亚于1840年。世界已经一日千里，而当时的中国是世界上最穷困的国家，自那时以来至今，中国主动融入西方主要是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参与国际分工，今日中国明显是经济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如果试图把今天中国取得的这一点经济成就作为对抗西方世界的资本，这显然是毛氏政治思维和毛氏政治遗产在挺余威，这不符合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意味着将不可逆转的融入国际经济秩序，当中国的商业利益第一次全球化的时候，也是中国人第一次超越毛泽东的思维方式看世界的时候，中国人评价国际政治的视角应该发生根本改变。中国可以第一次从全球商业利益的角度清醒的看待美国主导的国际政治秩序，中国的国家利益同样需要一个民主，法治，稳定，透明，可以预期的国际政治环境，这是经济全球化对独立的主权国家的内在要求。

中国民间至今尚存的许多思想误区以及民族主义情节都植根于毛泽东，中国要真正和平崛起，要实现它的百年使命，要完成公民社会和宪政转型，必须从毛泽东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