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这个东西可以安顿

 

戴志勇

 

按:近日跑到广州瞎逛,见人就瞎侃。不料南方多贤,就中惊动一个青年才俊,南周的评论版编辑戴志勇,变废为宝,把我在席间掉落的话语残屑,点缀成一小片风景。蒙他慨允,先挂在这里。原文标题为《人世间》。

 


无聊是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无意义则是你干什么都白费的感觉。其实,无聊是不大容易有的,因为“操之在我”,人生说起来短暂得很,不要说鲁迅只活了短短的
56岁,即使如某些人瑞,活到一百多岁,那也有读不完的书,干不完的活,看不完的风景,认不完的人。想做的事太多,无聊就被赶走了。


然而有没有意义呢,却未必就在自己。年轻人爱上了某人,且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吧,但别人却冷眼以对,毫无感觉,那自然是没有太多意义的,甚至要痛苦得很了。当然,有的人认为痛苦也是一种意义,那且由他去。又或者,你每天给这个那个提建议,希望这里有点改进,那里能变得好一点,但“这个那个”不仅毫不领情,反倒觉得你讨厌,要警告你,暗地里使绊子,甚至“专政”你了,那也未免热脸贴上带刺的冷屁股,没什么意义了。


不过,人间世就是这样。你搞这搞那,其实首先未必倒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的感觉、需求与情绪。譬如年轻人爱上他者,有时爱上的甚至还是有夫之妇或有妇之夫,很难说是为了别人,尤其不是为了那个别人的老公或老婆,倒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感了。再譬如,作为一个报馆人员,你提这个建议提那个建议,也未必首先就是为了芸芸众生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尤其未必就是为了使权柄在握的人,真的能万世长久,金枪不倒了——如果连他们自己也不信,又能哄得了谁?那不如把眼光收回来一点,告诉自己,首先无非就是为了挣钱与家人一起把日子过下去,也顺便满足自己在智识上的一点兴趣罢了。


这样,便不容易有无意义感。


很多年以前,一想到人是要死的,我便觉得万念俱灰,干什么都白费了。后来,在古今中外的“伟大哲人”教导下,觉得死这个东西,还是可以安顿好的。安顿的办法,或许不下十种。倘若你不比那些“伟大哲人”更聪明,估计也足够你琢磨到死那天。意义无所不在,像丛林里的鸟雀,甚或就像丛林,丛林中的水、空气与枝叶一样。于是,也很长时间,不觉得生活存在意义问题。


但是,人这种东西,就是那么神妙莫测,或者神经莫测。总是容易被各种冲动所引诱,爱上别人,爱了双双以奇怪的方式殉情(日本小说里常见),算是一种。爱吃好的,即便吃了你死得早,也是一种。还有一种呢,则是总想改变点什么的冲动,老觉得这人间世太黑太暗了,能不能光明一点呢?就像今天早上广州明明的太阳,轻轻的风,该有多好。


这些冲动,如果一个人不能控制,那就容易因为欲而不得,或欲而已得,产生无力感,徒劳感,空虚感,无意义感。我想,自杀者,多半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无力感或无意义感而死的吧。或许,要除了失眠的折磨——

817,吴稼祥先生在饭桌上谈他用三瓶药性“你们想象不到”的安眠药自杀的经历,就是为了结束失眠的折磨。


先生的自杀病,或许其实是一种心病。等他想通了“失眠死不了人,人何苦找死”之后,也就从秦城监狱出来,顺顺利利地写他的书,办他的公司了。活过、死过、上过庙堂、落过平滩,笑过,哭过,挚爱过,也失恋过,那不是很精彩的人生吗?


意义感其实也类似这样。你搞东搞西,搞南搞北,最终都只在自己,只是为了自己的内心。这是一切的发源处。你觉察到生活的意义,持守并享受这些意义,只是因为你足够聪慧,足够反本归真,至少你还没有完全忘记你的来时路。你丧失了生活的意义,觉得人间世是如此黑暗、不堪、难以度过,以至于搞得要自杀,或者,你觉得人间世是如此的光线强烈、肆无忌惮,纵欲无度,以至于最后搞得要被他杀,那也多半是因为你还不够聪慧,不能看到日常平淡中的真义,成了迷路的孩子。


因为迷路而死的男人女人,官员平民,湖南人北京人,中国人外国人,实在太多了。有若天上星,水中石。


我们这样的平凡人,为了不至于迷路太远,就既要享受这样美妙的光,也要理解那幽微的暗。在光与暗的交错中,停下来,静静地站一会。于是,人生的痛苦与欢愉,便会在瞬间暂时远离,只剩下无穷涌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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