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韩这个国家对于台湾人而言是如此陌生。对于北韩我的知识几乎全部来自大陆网友的发布内容,第一次在大陆视频网站上看到北韩女主播李春姬怒吼式的播报,我并不觉得好笑,反而困惑,怎样的一个社会需要这样的一个新闻播报员?后来我在台湾的模仿秀节目中看到邰智源先生对其模仿,我知道这是为了大陆观众,当我在台北街头看到这本书,我敢保证过去我不会购买,然而当我在大陆待了这么多年后,让我对所有社会主义国家萌生高度兴趣,毫不犹豫的收入购物车,但看完之后,却让我发愣许久,不知该做何反应,心情沉重,一点也没有看模仿秀时的观奇幽默。

  本书作者是一位“脱北者”(北韩难民)名叫姜赫,他年纪很轻,1986年出生,1998年因为受不了饥饿的痛苦,与父母偷渡图们江逃到中国,过了四年逃避追捕的日子,辗转从越南经寮国(大陆称老挝)进入柬埔寨,在柬埔寨受到基督教国际救援组织的救援得以抵达南韩,结束苦难的日子。

  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有着我们难以想像的日子,例如他如何安度严重饥荒的日子,又如何在逃亡的路途中与家人共同面对种种困难。无论是捕田鼠、潜入国家农场偷水果、玉米,还是与其它饥饿少年伙同抢劫,包括他在如何应对寮国军人的盘问,虽然早已知道他顺利逃脱的结局,但在看书时,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替他捏把冷汗。

  书中有诸多情节令我印象深刻、沉吟许久。例如,当姜赫看到平壤阅兵的电视画面,仍会不由自主的起身跟着哼唱那些赞颂「伟大领袖」的歌曲,「一开始唱就停不下来,一定要唱到最后一段副歌才停止」,我不禁好奇,怎样的洗脑可以令一个人机械式的进行自己恨极了的动作,即便姜赫到了南韩知道北韩的真相后,恨不得可以亲手「拧断金正日的脖子」?!

  姜赫也提到小学时有一次不小心素描了「伟大领袖」,遭到老师严厉的体罚与批评,他如何以一种很习惯的低姿态行为写下自我批判报告,「内容多半雷同,自我批判写得越长越好,十页比五页好,所以要在悔过书中加料,说三道四,离题,满口政治术语,赘字,同义辞和不断换句话说」「最容易被当局接受的自我批判要有绝对的语气」「我为认真工作服务社会和祖国,成为国家的栋梁,以及大将军伟大领袖同志金日成值得信任的仆人」「为了锦上添花,最后还要大言不惭,郑重发誓,永远不会再犯这种不配成为社会里优秀社会主义者的滔天大错」。

  书中还提到「我们从小学一年级,等于七、八岁就开始进行批斗,它使我们明白到成人生活的三个根本价值:相互怀疑是美德,说谎能确保利益以及贿赂才有优势」。

  其他诸如在姜赫的课本里,如何神话金氏父子,甚至说他们动动手指头就能致敌人于死地,甚至爬上树摸到了彩虹,又如何被要求必须滚瓜烂熟的背诵这些故事,而家里的收音机、电视机都只能收到一个频道,电影院播放的永远都是对日抗战胜利成功的那一套,中小学生必须到田里劳动,还不时有广播宣传车播送着「赞颂伟大领袖的歌曲」。在姜赫出生的北韩隐城郡里,还有一尊高大到必须仰视超过五公尺的浮雕画像镶大理石,而且到了晚上必有巨大耀眼的聚光灯照耀,即便停电、即便饥荒都不曾黯淡过。

公然的执行死刑并鼓励聚众观看,在北韩这个社会里具有杀鸡儆猴的效果,因为姜赫非常生动且细腻的描述了他所看过的死刑场面,行刑手如何捆绑死刑犯,在寒冷天气下脑袋被打落后的死刑犯身体内的热气如何迸发,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么残忍的场景如此深深烙印在姜赫的脑海里。

  全书中让我最感悲伤的是,在饥荒中人们为了生存怎样的没有尊严。「原先,饥饿是一种折磨,过了这个阶段后,你几乎变得毫无感觉。你逐渐麻木,习惯身上散发的恶臭,以及感染湿疹层层剥落的皮肤。当你肚子空空的时候,对其他人甚至是家人的不幸,根本就漠不关心。你的胃变成比良心重要一千倍以上,你无情地抢夺食物,甚至可以为此杀人。」姜赫的父亲曾经因为潜逃中国在返回北韩的路上被抓捕而坐牢,他的几位狱友因为吃人肉而被捕,有父亲吃女儿的,有男人去诱拐出外找寻食物的妇女将之杀害煮食拿给自己的母亲与儿子吃的,甚至还有人把刚死没多久的人脑用注射器吸出,因为可以变卖。

  以上诸多情节,是我从未想过的,但有些场景直至今时今日的此地,仍有若干情节是如此若合符节!

  到了南韩的姜赫,是否就找到了天堂呢?情况似乎不是如此,他提到了在南韩受到怎样的歧视,他要如何努力的掩饰自己北韩的口音,就怕身分曝光。他也提到他所有的朋友都是脱北者,而有些脱北者因为对南韩社会的适应不良而自杀或沉沦。然而因为从小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矮小使得脱北者很容易被看出来,南韩虽然接受了这些脱北者,却没有给予一个公平、自在的生活空间,他们甚至在学时曾经大规模的暴力反抗,导致更深沉的歧视,这个情节又与今天的英国街头暴力起因相似,一群原居住的群众歧视着从比自己落后、贫穷地区或国家来讨生活的新移民,当积怨日久,冲突自然发生,这是社会共业,而这让我不禁同时想起台湾与大陆。在台湾有许多外劳,靠着他们许多台湾人不愿意做的劳力苦工得以继续运作,大量的外劳即便台湾政府有诸多照顾政策,但生活中的孤独、疏离难保日后不会爆发!同样的,许多农村来到大城市打工的大陆农民工,在看到城市生活的富庶繁荣,难免产生相对剥夺感。当人们恣意的对其歧视,造成的怨恨最后还是有可能回应到我们自己身上,歧视,这种人类劣根性我们又怎么能让其无道德的蔓延?

  记得我曾经在微博上说过,「台湾人因为幸福太久了,而忘了对大陆人感同身受的理解」,许多大陆网友非常不爽的反击我「台湾也能叫幸福太久?」很多人将幸福单纯解读为「物质」,对于幸福二字又过度简单解读为一种「优势」,这是对我用此语的误读。我说台湾人幸福太久是指在台湾社会由于发展年分较早,市场规则与环境较为稳定,社会制度较为公平与开放,在这样社会中的人们会逐渐忘记「当年是怎么苦过来的」,这种以为与生具来的美好,会使得人们忽视某些他人痛苦的感觉,这种忽视在弱势的那一方就会简单的视之为「歧视」,加上彼此社会制度的不同,以自身状态揣测对方的结果就会产生各种误解。而在本书中,姜赫提到南韩社会较为温和,但对于姜赫从小的生活而言,必须打架诉诸暴力才能吃饱的状态而言,字里行间的格格不入不难想见。

  甚么是天堂?对于姜赫这群脱北者而言,我不知道南韩算不算得上天堂?不过姜赫跟他的朋友们仍然会做着被潜送回北韩的噩梦,甚至是拿着机关枪扫射那里的人,而他与朋友自成体系隔绝于南韩社会的状态,恐怕更多面临着得到自由后却仍然是次等公民的悲凉。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经常受到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而显得困难,以自身为起点的思考,注定了人与人之间必然有误解,无论是基督教的天堂,还是佛教的极乐世界,「分别念」是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爱。然若今天我们把每个他人都当成自己所爱那般的宽容与理解,那么又怎会有脱北者、农民工、外劳这些群体呢?

  至于北韩这个世界的特殊案例,正如书中推荐序台湾政治大学韩文系讲师朱立熙所言「北韩不是一个政权而是一个邪教」,「北韩的未来只有金正日才有资格告诉大家这个国家将何去何从」。而从这序中我才了解,七零年代,因日本占领时代的建设,北韩拥有约八百座领先世界水准的大规模工厂在运作,北韩铺设的铁路网,人均路线长度甚至高于日本,人均发电量也凌驾日本,经济实力优于南韩,但由于金家选择了一条反美反日、极端社会主义教条路线,而造成今天这种天差地别的结果。这令我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思索,为政者的一念之间,多少生灵涂炭,在历史的转捩点上的抉择,即便为政者可以在其虚拟的天堂里一生享尽荣华富贵,但所背负的人命与恶业,又怎知没有一个死后的地狱在等着他呢?

  用一种无比悲伤的心情阅读此书,震撼之余,当我们了解了这个人类世界仍有如此丑恶,揭露并面对,为的不是挞伐,更多应是慈悲并且希望人类社会不要再有如此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