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主义国家的根本教训

“ 苏东剧变二十年的反思 ” 的(一)至(七)中强调了以下各点：

(1)十月革命的成功有一系列非必然的因素起了决定性作用，根本没有什么历史的必然性可言。在资本主义还决不会灭亡的历史时代和国度，人为地用暴力消灭了资本主义而建立起来的乌托邦社会，‘变’是迟早的，必然的。

(2)现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还不是生产力发展的桎梏。斯大林主义的 ‘社会主义革命’ 不仅没有起到把生产力解放出来的作用，反而自身却成了严重抑制生产力发展的桎梏。

(3)高度集中的革命政权，如果方针、政策适宜，可以在一段时期内加速经济文化的发展，但是决不可能超越历史时代而建成真正的共产主义社会。列宁的《论我国革命》并未真正驳倒十月革命的批评者。

(4)任何革命家都没有权利拿人民群众的生命和国家、民族的前途去 ‘做实验’。列宁等用 ‘余粮征集制’ 做剥夺农民的共产主义 ‘实验’，导致严重的大饥荒，是应该受到谴责的。

(5)在一种政权能够代表不发达国家的广大人民对于国家发展的期盼时，无论它有多么严重的弊端，也是不会必然地灭亡的。但是一旦事实证明它根本不符合人民的这种期盼(如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或者国家已经基本上发达起来，人民的文化素质已经大大提高，这种政权所代表的社会政治经济体制已经不再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苏联和东欧)时，‘变’就将是必然的。若不能主动地进行，就只有灭亡。

(6)根据列宁的的建党原则建立起来的军队式的党组织，缺乏必要的民主自由，并不是真正先进的工人阶级政党。它仅只适于在工人阶级没有什么实力的落后国家建党。这样的党也仅只适于在落后的国度夺取政权并建立专政型的国家;却不不适宜于建立民主国家，更不要说建设高度自由、民主和文明的共产主义社会。要改变自身的这种状况，必须进行艰苦的自我改造工作。

(7)历史已经证明，根本不应该把社会主义理解为共产主义。这是列宁所开启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终于失败的根本原因。只应该把社会主义理解为对资本主义的科学管控，而不是去消灭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社会的高度发展必然导致工薪阶级的发展壮大，而这种发展壮大又必然会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各个方面朝着有利于劳动人民的方向发展变化，即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主义化。这种必然的趋势不是任何资产阶级政党所能阻挡的。因此真正的社会主义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最高发展阶段。从社会主义社会到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只可能是一种漫长的逐步转化的过程。

根据这样的认识，二十世纪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特别是斯大林主义国家的基本教训和要求是什么呢?

教训当然是很多的，例如必须以人为本 ，而不能以革命为本，为革命而革命。 列宁所开创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根本错误就在于，不是以人为本，也不是以国家和民族的发展为本，而是以脱离现实的世界共产主义革命为本，人民不过是实现世界革命的工具而已。不是革命为了人民，而是人民为了革命。因此在十月革命胜利并熬过了国内战争后，不是韬光养晦让人民集中全力于经济文化的恢复和发展，却大吹大擂地宣传苏联是世界革命的根据地，企图输出革命。各斯大林主义国家大都干了这种蠢事。它们又都自以为先进，固步自封。温家宝同志2011年6月27日受邀在英国皇家学会做的演讲：“未来中国的走向”中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只有开放包容，才能发展进步。唯有开放，先进和有用的东西才能进得来;唯有包容，吸收借鉴优秀文化，才能使自己充实和强大起来。” 各斯大林主义国家却正好相反，自以为掌握了绝对真理，没有起码的谦虚态度。干了蠢事也决不认错，永远假装绝对正确。

类似的教训还有很多。但是我们希望找到最深层次的原因。前面总结出来的七点都与社会的不够发达直接间接相关。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产业工人阶层有强大的实力，文化素质不低，有民主法治的环境，有强大的工人运动。在这种情况下，列宁主义的缺乏民主的军队式的党不大可能得到产业工人阶层热烈支持，更不要说科技知识份子的支持了!产业工人主要关心的是得到更多的社会福利，对于消灭资本主义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特别是在看到苏联人民的实际情况以后。绝大多数产业工人支持的是社会党、工党等等，而根本不是共产党。这不能归咎于他们的阶级觉悟不高。倒是革命家们应该批评自己脱离实际。现今本来就是资本主义还决不会灭亡的的时代。

列宁主义的建党原则符合于不发达国家落后的社会实际。在不发达国家也只能建立这种并不真正先进的党。这种党确实适于在不发达国家夺取政权。问题在于夺得了政权以后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中、越成功的改革开放和苏东剧变已经作出了回答。我们应该从中得到什么教训呢?

1，不发达国家的列宁主义的党在夺得政权以后必须适时地把自己逐步地改造成为一个如罗莎. 卢森堡所要求的，建立在民主的基础上的先进的工人阶级政党

列宁主义的党在不发达的国度夺得政权所创建的专政型国家，在很长时间内依然只能是_经济上不发达的国家。任何人，任何党，任何社会制度都不可能创造‘奇迹’。它名义上是由共产党代表劳动人民掌握政权，至于实际上的先进程度，要看它发展经济文化的能力和劳动人民的实际处境而定。

在革命胜利后的初期，由于党的巨大威信和不发达国家劳动人民文化素质极其低下，资产阶级已经被打倒，这时只要仅有的科技知识份子不能或不敢说话，党掌权者者就可以任意指挥整个国家，并且得到群众的无条件的拥护。这样固然非常方便，在建设上有高度集中的优势，但是也隐含着巨大的风险：领导人可以任意妄为而使国家和人民付出极其沉痛的代价。苏联十月革命后的余粮征集制和我们的‘大跃进’就都是明证。应该指出的是，后果并不如此严重的大大小小的瞎指挥，由于党内党外都缺乏民主，人民和普通党员没有制约的权力，在任何时候，任何部门，都有可能发生。

在国家的经济文化建设有了巨大的进步以后(苏联在进入赫鲁晓夫时期以后，中国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人民的文化素质有了据大大提高，情况就发生了据大的变化，人民群众要求自己当家做主的意识空前增强，不再处于消极的听任指挥的状态。可以说已经多少接近于当年罗莎 .卢森堡所指出的，发达国家的工人阶级的状态。这时候，国家的政治体制和党的建党思想都应该进行相应的民主化的变革。首先是党要主动地把自己逐步地改造成为建立在充分民主的基础上的真正先进的工人阶级政党。这是整个艰难然而迟早必须完成的政治体制改革的关键。

苏共没有完成这个任务，所以它灭亡了。苏共不仅脱离了广大人民群众，而且完全完全脱离了苏共的普通党员。苏东剧变时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普通党员以当家做主的精神力挽狂澜，曾经在极其艰难的战争中消灭了一千万德国法西斯军队的苏联，也决不会像沙滩上沙堆的房子一样，瞬息之间化为乌有!

2， 无论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建设，都需要人民群众自由、民主、积极主动的探索和参与

苏联的必然灭亡，是卓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普列汉诺夫早在1918年初写的《政治遗嘱》中就已经指出了的。但是人们可以说他已经不是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者。然而可以说是革命马克思主义者的典范的罗莎 .卢森堡，却也表现了类似的看法。罗莎 . 她在遇害前一年(1918)在狱中所写的《俄国革命》可以视为是她的《政治遗嘱》。在其中她对十月革命与布尔什维克的给予了最高的赞扬，但是也进行了深刻的批评，并对苏维埃政权会由于缺乏民主、脱离群众而走向蜕变，表示了极大的忧虑。后来的历史也证实了她的胆忧。

卢森堡非常强调共产主义事业需要依靠广大人民群众和普通党员充分发挥积极性，自由、民主地进行探索。然而长期以来斯大林主义的宣传却把宣称 ‘伟大领袖’们早已掌握了绝对真理，群众只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行了。这其实正是列宁所批评过的 ‘共产党人自大狂’。

卢森堡写道：“ 按照列宁和托洛茨基的精神，专政理论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前提：社会主义革命是革命政党口袋里已有现成处方的一件事，只需要努力去实现就行了。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这要看情况而定——事情并非如此。社会主义【指共产主义，李注】作为一种经济的、社会的和法律的体系，它的实际实现决不是一些只需要加以运用的现成处方的总和，而是十分模糊的未来的事情。”“为了把社会主义原则运用于经济、法律和一切社会关系而在每一步骤上必须采取的上千项大大小小的具体的实际措施是什么样子的，对此并没有任何社会主义的党纲和社会主义的教科书加以说明。这不是缺点，而恰恰是科学社会主义比空想社会主义优越的地方。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只应当而且只能是一个历史产物，它是在它自己的经验的学校中，在它得到实现的那一时刻，从活的历史的发展中产生的;”“消极的东西，即废除，是可以用命令实行的，积极的东西，即建设，却不行。这是处女地。问题上千。只有经验才能纠正错误并且开辟新的道路。只有不受拘束的汹涌澎湃的生活才使人想出成千的新形式、即兴而来的主意，保持创造力，自己纠正一切失误。自由受到了限制，国家的公共生活就是枯燥的，贫乏的，公式化的，没有成效的，这正是因为它通过取消民主而堵塞了一切精神财富和进步的生动活泼的泉源。”“全体人民群众必须参加国家的公共生活。否则社会主义就将是十几个知识分子从办公桌下令实行的，钦定的。”(全文得自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这一大段话揭示了斯大林主义的要害，至今依然非常重要。卢森堡所提倡的，其实也正是邓小平同志的 ‘摸着石头过河’ 的通过实践找到真理的态度。在大方向确实不错的前提下，依靠千百万干部和群众的热情探索，才能找到真正切合实际的路;有了错误也才能及时发现和纠正。

3，在不发达国家千万要警惕，不能因为与落后的社会实际相结合而使马克思主义理论发生退化;当前需要重建和发展科学的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心本来是放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如何经过革命而创建共产主义社会上。但是由于迄今世界仍然处于资本主义还决不会灭亡的历史时代，发达国家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一无所成。共产党反而倒是在一些不发达国家夺得了政权，并人为地消灭了资本主义，建立起了依靠暴力维持的共产主义乌托邦，即斯大林主义国家。

由于在这些国家资本主义本来就不发达，产业工人人数既少，文化低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实力，社会主义运动很不发达。在这种情况下，要建立共产党以求夺取政权，就只能按列宁的‘极端集中主义’的建党原则。卢森堡所提出的在高度民主的基础上集中的先进的建党思想根本就不适用。然而列宁的建党思想虽然符合不发达国家的实际，所建的党也适于在不发达国家取取政权，但是毕竟不是真正先进的马克思主义的建党思想。其实只要党的领导层对此有所认识，牢记于心，时刻注意提高党的组织，也就不会有大碍。但是斯大林主义国家却把它吹嘘成了最先进的。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种退化。

与此相类似的是列宁的‘血腥的专政’思想，虽然切合不发达国家的落后的社会实际，在维持斯大林主义国家的存在上起了重要作用。但是一旦被不加分析地大肆宣扬，实际上也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不发达国家的退化!各国人民和党是为它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的。

极左份子企图用阶级斗争说冒充历史唯物主义，也是在不发达国家中发生的一种要使马克思主义理论退化的企图。

十九世纪的所有古典马克思主义者，连同普列汉诺夫、考茨基和卢森堡，全都极其重视民主、自由、人权、平等等等先进的价值观，努力予以发展。然而列宁、托洛茨基、斯大林等等却由于落后国家的实际，轻蔑的予以抛弃。这更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不发达国家的最严重的退化!

前面所指出的把马、恩的话当作现成的方案，也是在不发达的社会环境中，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教条主义性质的退化。

胡志明的继承人黎笋曾经正确地指出，共产党在落后的不发达国家夺得政权是比较容易的，然而要使国家发达起来却极其困难。社会落后处处都容易使党走入歧途。人民群众文化素质的低下和专制主义传统的根深蒂固，使人民自发地要把领袖吹捧成真命天子、大救星、‘钢铁灵将’，再加上个人专权者有意地利用，就更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斯大林与沙皇的区别大概只在于他比沙皇远更有威势。到这时，马克思主义已经退化得不成样子了!

十九世纪的古典马克思主义有其科学性和革命性的二重性，两者并不像过去所宣传的那样是一回事。革命马克思主义者罗莎 .卢森堡在对待民主、自由、人权等等的态度上，跟列宁、托洛茨基、斯大林等等就有根本性的分歧。但是如今革命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论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是生产力发展的桎梏、共产主义社会很快就会到来、产业工人阶层起决定性作用等等)已经为世界的历史发展所否定。必须总结马克思主义者们历史实践的经验教训，依据今天世界的实际，特别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实际，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核心，重建和发展科学的马克思主义。

应该指出，改革开放以来，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已经在这方面做了巨大的工作，为改革开放事业的正确进行作出了巨大贡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就是具体的成果。但是近年来似乎已经在民主、自由、人权等等问题上卡了壳。这也不一定完全是坏事，轻易得到的进步往往根基不稳。中国共产党是从原来的斯大林主义的党演变而来的，不可能不带有大量原来的残迹。而且中国迄今还不发达，离全面的发达的国家还有很大的距离。社会上的落后方面不可能不对党起各种各样的坏影响。但是无论如何国家和党总是要进步的。更多的争辩，把问题弄得搞清楚，是必需的。重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对党和国家的进步应该会起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