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于建嵘教授在新浪微博发起“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迅即引起广泛反响,不仅网友踊跃参与,及时行动,主流媒体也迅速跟进,一时间,“随手拍”炙手可热,高居新浪微博热词榜顶端,此为第一阶段;

然而,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期间,尽管有彭高峰寻回失散三年的儿子的感人奇迹,但是,彭文乐既非乞讨儿童,其获救也与“随手拍”无关。截止到本文撰写,仍无一例通过“随手拍”获得解救的案例,相反,“随手拍”所到之处。却往往引发乞讨人员的愤怒反感,舆论随之反思,开始开始讨论“随手拍”是否侵权,“随手拍”行动渐呈强弩之末势头,此为第二阶段;

因两会在即,“随手拍”发起人于建嵘借打拐之势,抛出“全面禁止儿童乞讨”的提案要点,此举遭到许多原本支持“随手拍”打拐人士的反对,双方展开激烈的争论,此为第三阶段。

透过围绕“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的三个阶段,可以一窥当代中国社会的内部分裂,无论在事实还是观念层面,分裂仍在加剧,而在另一方面,也预示着某种聚合,指向两个日渐清晰的阵营。

一、臆想的产物

根据于建嵘教授自述,行动起因为一位被拐儿童家长的求救。但是,“随手拍”能够迅速得到广泛响应,应有广泛深厚的社会心理基础。据专栏评论人和菜头的看法,打击拐卖儿童活动的情感爆发点来自于这样一句话:“叔叔,你还是用刀子割我吧,硫酸实在是太疼了”,可见,被披露出来的乞讨儿童的惨状、与家长们所倾诉的被拐卖家庭的心理创伤,以及两者的结合,乃是“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行动得以引爆的核心,不幸的是,这一结合并无坚实的事实基础。 

走在都市的街头,随处可见儿童乞丐, 其中不乏难分真伪的残疾儿,而根据统计资料,中国每年竟有高达20万的被拐儿童,这很容易让人将两者联系起来,报章上不时渲染的乞讨致富的故事,更加强了这一联想。但是,由于中国社会福利的现状,下层百姓不得不把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养儿防老” ,这才是被拐儿童的去向所在。

根据一些媒体的最新披露,所谓乞讨致富也多属虚妄,至于所谓致残行乞,需要较高的医学水平,更不容易发生。根据宝贝回家志愿者协会的统计,此前被解救回家的180名被拐儿童中,仅有5名被用于乞讨,且无一人被致残疾,“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至今仍未能解救出一名被拐儿童,从另一方面进行了佐证。

一场广泛响应的社会运动,竟然建立在近乎虚拟的事实基础之上,令人匪夷所思,却是当代中国信息传播现状和缺乏社会自组织的必然产物。中国媒体并不独立,受到宣传部门的直接管辖控制,所发布的信息均须服务于政治要求,为了渲染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为了烘托和谐盛世的巨大进步,底层民众的生活数十年如一日地被排除在主流媒体的报道内容之外,偶有报道,也多以俯视的角度,或猎奇,或居高临下地同情。在这样的信息环境中,所有人都生活在由自身经验和受过滤信息组成的狭隘孤岛之上,不能真正了解自身经验之外的世界,并不能理解他人的生活,对于网络人群而言,乞讨群体更是犹如异邦。

此外,当代中国社会缺乏有效的自我组织和自我管理,缺乏有效的公共交往空间,在相互隔离的状态中,社会日益碎片化, 因此,“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的勃兴,固然受爱心与同情心的激发,但也反映出当代中国人的碎片化生存状态, “随手拍”也就难以幸免地成为了一种臆想的产物。

二、观念的冲突

于建嵘教授在其博客上公布 “全面禁止儿童乞讨”的提案要点后,立刻招来了相当多的反对意见,大致而言,于建嵘等人为一派,强调法律规范的作用,期待通过法律规范而形成社会共识与目标,如于建嵘本人所言:“有目标,政府和社会才能有所作为,才有制度突破,有何不可?”

而以笑蜀萧瀚等人为另一派,强调现有福利体系的不足,基层治理的荒芜,仓促禁止携童行乞,不外是将自救性行乞也一并赶出都市,却并不能提升底层儿童的福利,如笑蜀就认为:“全面禁童乞之根本目标无分歧,但首务应为建设儿童福利体系,却以禁童乞为首务,碍难接受。”

表面上看,双方目标一致,所争不外此先彼后,但是,次序的背后隐藏的是对于现有权力体制的不同认知立场。对规范的强调,,期待其“有所作为”体现了对现行权力体制相对正面的看法,对福利的关切,却表达了对现行权力体制深切的怀疑,尤其是在经历了地震灾区学校与谭作人事件、三鹿奶粉丑闻与赵连海事件之后,现行权力体制对儿童福利的漠视越来越为人所相信,反对派的声音中无疑包含了这一点。

事实还不止如此,在这一派人士的立场背后,其实还隐藏着更深的忧虑,“全面禁止儿童乞讨”必然包含着对所有乞讨儿童的强制收容,以及对所有携童行乞者的强制甄别,尽管指向的是特定群体,却可能为已经取消的收容遣送制度打开回归的后门。鉴于当前维稳体制的强势运行,这一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评论人温克坚就表达了这一忧虑:“愿景虽然一致,但是表述不同,可能导向完全相反的后果。如果以禁乞展开表述,则意味着强化政府职权,干涉公民私域,目前的权力结构下,这种努力最后必然走向目的的反面”。

就这样,争论从特定议题,转移到了如何看待当前的权力体制:信任或是怀疑现行的权力体制,是期待它“有所作为”,还是警惕它“干涉私域”?而这种立场也指向了不同的政治态度,现行体制究竟是小修小补就足敷应用,还是需要一场深刻的变革。

近年来,几乎所有类似的争论,都隐藏着这样的线索,一方面,人们根据这样的线索而分开,但在另一方面,人们也根据这样的线索而聚集,在一次一次的争论中,两个日渐清晰的阵营正在浮现,围绕“随手拍”或“全面禁止儿童乞讨”的争论,不过是这一持续过程的一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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