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正在地铁里,陆续收到短信,它们分别传来同一个消息,《新京报》终于就要地震了,《光明日报》即将全面接管。这消息传了一阵子了,《新京报》里南方系的员工已被告知尽快撤回本部,年底前未归的,从此将和南方报业脱离关系。

当然,此前这一切只是传闻,今天下午显露出一锤定音的迹象。地铁正值午后低潮期,没什么人。我正在翻看今天的《新京报》,看完短信,忽然想起家里存着码放得老高的创刊第一年的《新京报》,本来一直打算卖了,现在看还是暂时别卖了。留个念想吧。

《新京报》创刊的时候,我正在天津间歇性呆着。打电话到他们报社,得知天津没有订阅和零售,就特地让北京的朋友订了留着。那当然是他们打出的秉承《京报》传统的宗旨吸引了我,加之办报的是打南边来的《南都》人马。毕竟我还没愚蠢到对它的前身《生活时报》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样,我就成了《新京报》特殊的异地读者,这期间我酝酿回京,除去必要的工作条件环境之类的因素,内心里一直有一个小理由,成为我回京的小动力——那样就可以天天看《新京报》了。

尽管《新京报》离一张理想的日报还有一定差距,但我依然认为它是虚假繁荣的京城日报中最有力量的一张报纸。在中国,一张报纸有力量是很不容易的,即便你曾经“让无力者有力”,可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你自己忽然就变成肌无力了。当然,如你我所闻,短短两年,《新京报》浮浮沉沉,多少次在险象中幸免,最近一次的则是“负责报道一切”这个报头的消失,已经成了京城饭局上被反复篡改的流行语汇。当然,那篇读出来会让人热血沸腾的《程益中在新京报成立大会上的演讲》,现在再读真是让人无言——无法言说也无可言说。也是的,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我想到的只是,不管其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管这家报纸存在着怎样的内部症结,那些曾经亲耳聆听这掷地有声的演讲的人们,那些曾经与程益中浴血奋战的人们,在我看来,你们度过了一段并不完美但很精彩的日子。现在,看看这些句子,依然余音缭绕,尽管我压根没那么幸运听过这激情肆意的演说。

“这一回,时间真的开始了!历史真的开始了!”
“152年前,亨利.雷蒙创办了纽约时报。126年前,尤金.迈尔创办了华盛顿邮报。85 年前,邵飘萍创办了京报。54年前,光明日报和南方日报诞生在新中国的拂晓和黎明。4个月前,光明和南方一见钟情。3个月前,光明和南方共偕连理。3天以后,11月11日新京报横空出世。时间之河流淌,泥沙俱下,一切终成历史,两岸有风有雨,有花有刺,岸上的人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悲欣交加。”
“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留得住时间!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止得住新京报这列呼啸而来的战车!各位同事,各位光荣的新京报人,只要我们敬畏时间,我们就能够赢得历史;只要我们敬畏人心,我们就能够赢得空间;只要我们敬畏科学,我们就能够赢得真理!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发挥智慧,拿出勇气,挥洒汗水,聚精会神办报纸,一心一意搞服务,迎接我们的就不仅是枪炮和污水,也会有鲜花和美酒!”

我忽然彻悟,“时间开始了”这几个字怕是有噩运藏于字间,否则,胡风怎么就因为这诗歌为自己迎来了后来的遭际,程益中怎么就连引用一下也不幸倒下?如今,《新京报》也不可挽回地即将回到它的《生活时报》的起点?

很多人带着新闻理想而来,背着沉重的肉身离去。这就是当今中国新闻从业者的境遇,渐行渐远的除去年轻与激情,还有那个已经在现实面前粉碎的所谓理想。

《中国》《新观察》《世经导》《深圳青年报》《蛇口通讯报》《青年论坛》《东方纪事》《2球》……这后面有多少人早已下落不明,从此人生180度转弯?

我们的报纸越来越厚,我们的理想渐行渐远。穿过你的油墨的我的手,在八股新闻和淋病广告中寻找着真话。

写于2005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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