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十 | 湄公河亡魂背后的大象之舞

作者：华化成 | 评论(0) | 标签:东南亚, 地缘外交, 佤邦, 泰国, 惨案

艰难的大象之舞

——湄公河劫杀案真相推测及中国政府的应对困局

10月14日，在泰国滞留多日的中方船只、船员及家属，终于在中国公安引导船和泰国水警的护送下踏上归国之路，而从两艘中国货船遭遇劫持算起，这已经是整整第十天了。十天来，各方的表态和报道的深入使得更多事件细节陆续曝光，而汹涌的民意则让中国政府的应对举措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根据现有的公开报道，目前各方对于此次湄公河惨案真相的猜测主要有以下几种：

1、船员运毒说：中国船员和毒贩合作走私毒品，被泰国军警查获后，中国船员在交火中被打死，或在跳水逃生时被淹死。这一说法的来源是泰国当地媒体《泰国日报》中文版在10月6日发出的报道。报道原文大意是“中国船运毒被泰警拦截，双方在金三角交火，泰警成功击毙一名毒贩，其余毒贩纷纷跳水……”。这其中值得注意的有两点：第一，该份报道几乎是关于此次湄公河惨案最早的一份媒体报道；第二，该报道的消息源是泰国警方，也就是说，在这分报道对湄公河劫杀案的定性也正是泰国警方对湄公河惨案的初步判断。与之类似的是泰国主流媒体《曼谷邮报》的一篇报道：“泰国军方10月5日接到毒品走私入境线索，在当地时间下午1点半左右发现事发船只，并与船上5名武装人员交火，武装人员中一名被击毙，其余逃离。而被击毙武装分子不是中国籍。”不过这篇报道强调了船上死者的身份并非中国人。

然而事后打捞起的中国船员遗体上出现刀伤。被手铐铐住等细节，却使这一说法的可信度大受质疑，毕竟在激烈交火之中，毒贩即便杀人灭口，也很难有时间将中国船员捆绑蒙面并进行虐杀。

2、佤邦劫杀说：中国船只被缅甸少数民族武装佤邦联合军劫持并用来运送毒品，中国船员也是被佤联军杀害。这一说法的主要来源是泰国当地的部分主流媒体。由于佤联军一向被泰国、美国等国家视为金三角地区主要的武装贩毒集团，因此在出事中国船只上发现毒品后，立即有泰国媒体怀疑是佤联军制造此次事件。但这一说法已经遭到佤联军的断然否认。考虑佤邦一向与中国关系较好，佤联军实在没有理由以此次事件招惹中国，这一说法的可信度也存在问题。

3、缅甸反政府武装报复说：中国船只因曾被缅甸政府军强征用于剿匪，而遭到佤邦联合军或其他缅甸反政府武装报复性劫持，船员被因此被杀害。这一说法的来源是华平号遇难船长黄勇朋友的爆料，据这位知情人士表示，九月底华平号曾被缅甸政府武装胁迫下被用于政府军剿匪，可能因此招来了缅甸反政府武装的报复，泰国媒体也认为缅甸另一反政府武装掸邦民族军可能也是凶嫌。对于这一说法，目前尚无更多旁证。

4、武装毒贩劫杀说：中国船只是被缅甸毒贩瑙坎（Nar Kham或写做Nor Kham）为首的武装贩毒集团劫持并用来走私毒品，中国船员也全部为毒贩所杀。这一说法是目前最为主流的说法，也得到了不少湄公河航运业者的认同。在泰国外长的最新表态中，尽管并未明确提到瑙坎集团，但也表示此事与金三角武装贩毒分子有关。不过这一说法目前存在的最大疑问在于，以往包括瑙坎在内的武装毒贩一向是只越货不杀人，但此次却不仅是大张旗鼓劫持船只，还杀害全部船员并堂而皇之地拿被劫船只运送毒品，如此明显会引来各国当局注意的做法显然缺乏足够合理的动机。

5、泰警灭口说：中国船员是在遭到泰国警方拦截后，被泰国警察杀害。这一说法的来源是缅甸佤邦新闻局一份声明所援引的一名目击者的描述。按照这名目击者的描述，泰国警方在拦截中国船只后，将船员杀害，并将尸体抛入水中。对此，一名缅甸消息人士曾怀疑，是中方船只的确被劫持运毒，但中方船员并未被杀害，而泰国警方部分人员在发现船上毒品后，为私吞这批毒品而将船上的中方船员灭口，只是由于当时中方一名船长以无线电发出呼救，导致事情败露，泰方不得已将事件公开。然而，对于这些猜测和上述目击者证词，目前也缺乏足够的旁证。

6、政治惨案说：这次劫杀案是个别国家情报机构策划的一起政治事件，希望以此离间中国和缅甸、泰国，并使湄公河居室复杂化，进而实现其政治图谋。这一说法的来源主要是一部分网友的推测。目前没有任何公开证据可加以佐证。

相比于对事件真相的众说纷纭，中国政府在事件发生后采取的一系列应对措施显然更为引人关注。对于中国政府没有在第一时间对此事件做出公开回应，也迟迟没有对涉事的泰缅老三国做出更为强硬的表态，网络舆论和部分民众显然有不同看法。至于部分人士主张以武力出境追剿招式凶嫌的主张，亦在网络上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事实上，这一恶性事件所引发的民意舆论压力乃至民族主义情绪，中国政府在做出相关决策前不可能没有足够的估计和预判，然而中国政府在公开场合依旧采取了较为柔性的外交手法和处理方式，这在相当程度上是受制于东南亚地区微妙局势和中国地缘外交战略目标的不得已为之。

首先，正如一位知名泰国政治家所言，对于东南亚诸国而言，中国实在是一头实至名归的大象，“哪怕身边的庞然大物再温顺，它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必然让我们有担心和恐惧”。在毛时代向东南亚地区输出革命所留下的阴影且不必谈，近年来中国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显著增强，也无可避免地使缺乏相应制衡力量的东南亚地区，更加担心中国是否会走上地区霸权的道路。另一方面，部分地区外国家也频繁向东南亚诸国兜售“中国威胁论”的观点，意图借此对中国形成牵制。

也正因为如此敏感的地区聚是，中国在对东南亚的外交政策中，尤其强调平等相待、和平共处这两项基本原则，尽量避免因为展示硬实力，而引发不必要的恐慌而刺激周边国家、给中国威胁论者留下口实。所以在此次湄公河惨案发生后，中国政府也始终避免使用过于强制性的言辞表达诉求，并对武装力量出境护航或是出兵剿匪等建议也采取了极为审慎的态度。

其次，在目前的东南亚国家中，此次涉事的泰国和缅甸无疑是中国最为借重的两个国家。具体而言，缅甸的地缘战略意义在于为中印之间搭建一个可靠的防火墙，并为中国开辟一条绕开马六甲海峡的能源大动脉提供了可能。

泰国的地缘战略意义在更为迫切——作为中南半岛的传统强国，泰国的地位正受到来自越南的全方位挑战，而自越战时期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边境武装冲突，更使泰国对越南存有强烈戒心。这种对越南的防范心理也使中国和泰国在越战之后便迅速走到一起。对中国而言，面对越南在南海问题上的咄咄逼人，以泰国对其进行牵制，并利用泰国在东盟内部的威望和发言权制衡越南菲律宾将南海问题国际化的企图，这无疑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外交策略。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中国方面而言，此次湄公河惨案本质上属于一起突发恶性犯罪事件，如果将其升级为外交事件，则有可能对中国在东南亚地缘外交的整体战略构成极为不利的影响。从某种层面上，中国政府同样对其他政治势力涉入此次事件的可能，保持高度的警惕。

除此以外，老缅两国对湄公河流域管制力较弱，各派政治势力林立，中国武装力量若贸然介入，极有可能被卷入错综复杂的该地区民族政治矛盾中，这也是中国选择外交途径加以解决的另一原因。

不过对中国政府而言，尽管在公开场合的表态和风细雨，但这并不妨碍在台面之下实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毕竟中国已不再是1998年印尼排华时的某个局外国家，而泰老缅也不同于对华长期不友好的印尼。中国公安系统在金三角地区长期布建的情报网络也能够对此事件的侦查提供较大帮助。

但作为一个成长中的地区大国，这种自缚手脚的“大象之舞”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如何在充分考量东南亚国家感受及维护地缘政治利益的情况下，以更有力的姿态，维护国民、侨民的生命安全和合法权益，应该是此次湄公河惨案发发生后中国政府需要迫切认真思考的重要问题。

PS：说句题外话，2005年胡锦涛访问印尼前夕，涉嫌1998年印尼排华的一批印尼军方将领被革除军职并强制退役，印尼民族主义者声称，这是中方威胁的结果，但中方对此并未进行任何回应。不过值得国人警惕的是，当年排华事件发生时的雅加达军区司令夏弗里•三苏汀2010年被苏西洛任命为国防部副部长，这一任命也引发人权组织的强烈抗议，因为该人也被认为是印尼排华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