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港之旅,最初是沿着海边的东区走廊一路到尽头,去明报所在的柴湾看望一个媒体朋友。这条路线,从铜锣湾崇光百货坐8P双层巴士快线,十五分钟就到,公认是欣赏港岛海景最佳路线。想不到几年后,我自己也来了这里,一住就是两年。两年间,穿梭多次,每次都像置身他处,跟香港拥挤的城区恍若隔世。这也是香港混杂的好,透也透不过气来时,大海和郊野在湛蓝的天空下,让你解放心结。
我读过一些南来文人的回忆,提起最多的是北角,那里也称小上海,是四九年后大量上海人来港的聚居地。很少有人说起柴湾。想必,即使逃难,也是落难而来暂避下风头等着机会随时回去的,并不想找更宽阔的地方去住。不说在他们眼中,即使对一般港人,柴湾也已是乡下。
我却渐渐喜欢这里。说不出它具体好在哪里,就方便一项当然不够,我觉得这里古时是渔村,到如今也还有那样的朴质。
柴湾隔海对望的是调景岭,以前住的都是国民党老兵遗族,每年双十节都挂起青天白日旗,多少辛酸故事,回归前被一拆了事。柴湾的港口,听说以前有轮渡直接过去调景岭。现在轮渡没了,只剩下货运码头。早在二战后,英国人就仿照英国模式在这里建立工业区,在七八十年香港制造业的黄金年代,这里就有很多工厂。不久,产业转移到大陆,厂房和宿舍空置出来,重新利用做仓储,因为租金便宜空间大,也被一些摄影棚看中。有一次我们还穿过层层机修车间,寻访到一家有名的旧书店。
刚来时拖着大箱子找房,中介三两下就帮着在闹市找到安静住处。一住下来,立刻被港式生活的零碎富足包围。仅是我住的那四幢连体的屋苑金源楼,就像个镶嵌了各样生意的蜂巢。绕一圈,有水果摊、糖水凉茶铺、西式面包点、港式茶餐厅、粥粉面店、叉烧饭店,还有私人诊所、理发店、银行、金铺、当铺、杂货铺、五金店,一应俱全。到了晚上,一个通宵的大排档才开张营业。他们都做着不起眼的小生意,那么热爱生活,又那么精打细算,从未打算过单调日子。
虽说这里住的大都是中下阶层,社会经济的大环境起起落落,但作为社区,这里却有自己完整的发展轨迹。18.7万人口,分布在9个私人屋苑、11个居屋屋苑和10个公共屋邨。私人购买、政府补贴购买、政府廉价出租,这三个层次三管齐下让居者有其屋。公屋并不好看甚至粗糙简陋,却是多年前实际解决大量贫困者无房可住的应急舒缓措施。如今,从政府到民间都意识到不仅地产商霸权影响房价高企,更大问题是,政府能否推出实际改善居住条件的措施。毕竟,居屋和公屋的管理是政府责任。
虽然居住环境狭小局促,但就像一位迷恋香港旧式风情的设计师所说,香港建筑从来都是未完成的,因为居住者在不停添加自己的生活内容。于是,再小的屋子都有完整的设备,没有阳台却有专门晾衣窗台和众多洗衣店。居住空间的缺陷,也意外推高对公共空间的要求。
所以,在我住处向周围五十米直径的圆周内,密集分布着市政厅、公园、体育馆、菜场和商场。最特别的是市政厅,全称是多功能综合服务中心,其中包括分类菜场和图书馆。把市政定义为负责管理胃和大脑,果真奇思妙想。当年的康梁和孙中山,都曾对香港干净的菜场大发感慨,以小见大,借题发挥批判清政府制度之落后。市政管理的学问,跟法治同质同构,兼来自对程序的信奉。但这却是由几十年、上百年的社会变迁积累下来的。香港人跟所有华人一样,爱吃爱玩爱生活,要遵守程序、服从管理原也是难的,只是事后明白,程序、管理背后的理念无恶意无私心,大家一视同仁都得遵守,才慢慢淡定下来。说白了,这个过程就是文明的演进,没有姓资姓社的问题。
除了这些,这里的居民共享着游泳馆、公立医院和占地50%的公共绿地,他们的子女上学可以选择:13所中学,8所小学,3所幼儿园,1所特殊学校和1所专业学校。这些学校,大部分是由教会和私人兴办。所以,虽是不发达区,据人口普查,这里的教育水平排在香港前列。
从这里搬走后每次再路过,看着热闹的街景,忙碌敬业的生意人,总疑心自己还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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