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些媒体爱称你为"异议作家",你同意这种说法吗?为什么?
答: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是“异议作家”。作为大陆中国人,我们面临的环境仍十分恶劣。恶劣包含两方面,一是所有中国人生存环境的恶劣,一个作家不应对此袖手旁观。现在很多作家以“绝望”为借口不肯作为,其实是怯懦。我也很绝望,但我认为要绝望而抗争,抗争是一种无论结果如何都需要的姿态,就像海明威《老人与海》里的主人公。二是作家的写作环境恶劣,从我的作品频频遭禁,就可窥见一斑。一个写作者必须像母亲捍卫自己孩子一样捍卫自己的作品,某种程度上说,我是被逼到“异议”道路上的。虽然我非常热爱纯粹艺术,但是中国作家还无法享受这样的奢侈,我们这几代作家,命中注定只能成为殉道者。

2、也有评论家称你的作品为"非主流"作品,或说你善于书写人性阴暗面,你同意吗?为什么?
答:我承认我喜欢写人性阴暗面。我认为文学的责任就是揭示人性的阴暗面,因为阴暗面是人性的本质。人性天然是恶的,因为要群居、有了文明,人性中的恶收敛了。但只是收敛,或者说被隐藏。这种隐藏有时人自己也没能察觉,被遮蔽。所以我们看到许多人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很高尚。所以当我们沉静下来,就会像雨果所说的:人在面对自己灵魂时会黯然神伤。文学就是从这里发出的,目的就是撕开遮蔽。当然人性中也有好的,主流喜欢宣扬这种好,但写作不是治国,更不是意识形态宣传,它恰恰相反,是站在世界边角,不断给哪怕是再完美的世界挑刺。

3、《冒犯书》与《大势》这两本书,是你近年来最受注目的作品,在你的心目中,这两本书各占什么位置?你最喜欢哪一本?
答:《冒犯书》因为被禁,可能受关注更多些。但我本人更喜欢《大势》一些,它写的时间非常长,它是我长期痛苦思考的结果,也是我把目光放到世界范围的尝试。《大势》思考的是,曾经饱受欺凌的中华民族如何走向世界,跟世界,特别是曾经欺压过自己的民族相处?是像怨妇一样纠缠不休,还是彻底遗忘?新加坡人许多也曾经是属于这个族群,我想他们也走过类似的心路。

4、你认为自己是公共知识分子吗?
答:我记得美国的一位叫波斯纳的联邦法官说过:公共知识分子是社会的牛虻,要像苏格拉底那样对现状发问,公开提出令人窘迫的问题,对抗正统和教条。如果公共知识分子是这个定义,那么我是公共知识分子。但是我更把自己定位为作家,我是用文学来对抗的,而不是其他方式。如果我用其他方式了,也是被逼无奈的。在一个迫害成为家常便饭的社会,每个人都不可能绝对纯粹,中国作家还远不能奢侈地躲在象牙塔里。

5、曾经在作家简介中看到说,你曾在酒吧夜总会、赌场及运输码头混职过,这些经历对你的创作来说,是否起着某种程度的影响?
答:那是在日本期间。在底层挣扎,在混乱中生存,让我更直接看清了世界和人性。但未必是具体的经历,我不主张文学写作者拘于写经历过的事,依赖于把自己的经历搬上作品,那是创作能力的缺乏。影响应该是深层次的,比如观念看法、思维方式。

6、留学日本五年是否也影响了你对事物的看法,以及你的创作?
是的,我是1989年去日本的。作为异国人,又是从穷国来的,特别是祖国被整个世界唾弃,更能体会到什么是流亡。那时外媒常说“中国是世界孤儿”,其实这里的“中国”指代是很含混的,中国由中国人组成,但那些领导人,他们就是占山为王,也过得滋润,才不会有“孤儿”的感觉;那些没有出去的中国百姓,也未必会深切感受到自己是“孤儿”,他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我们这些在国外的,才深切感受到什么是“世界孤儿”。

特别是在日本这样的国家,众所周知,它曾经以中国为师,又曾经侵略过中国;它曾经被夷为废墟,但它又迅速腾飞起来。而中国以“战胜国”自居,最后却仍然“战败”。所以中国人对日本的感觉是很复杂的,可以说是“恨羡忌交集”。我从小被教育必须“恨”日本,去了日本,又经历了从“羡”到“忌”的阶段,很长时间后才落脚到理性上。现在我终于能够理性看待这个国家,同时也知道应该理性看待其他强国,比如美国。

日本对我的影响,还在它的美学观念上,特别是对美的“魔”的一面的理解。我觉得日本人真正洞察了什么是“美”。
7、也有读者好奇,为何在您的作品中,经常会有一些性描写?性描写对你而言具有什么象征意义?
答:文学面对的是人性,人性中,性是最主要的内容。但我写性,并不像许多作家那样把“性”作为点缀,他们是在玩“性”,虽然其中也有反叛正统的动机,但是在“性”普遍被娱乐化、泛滥了的当今中国,如果写“性”没有深度,很容易变成对世俗的迎合。

另一方面说,“性”也是解释社会形态的最好视角。比如当今中国“性”很泛滥,但当局其实是默许的。全民都躲到被窝里,就没有人关心社会问题了。有时也“扫黄”,但其实是拿“扫黄”打击异己。“性”是跟政治紧密相连的,常说“每个贪官背后都有女人”,其实哪个官员没有情妇?只不过因为你落马了,成了“贪官”,所以男女之事被抖出来了。如果你还掌握着权力,那么你就不会被揭发,只要有权,就有“性”的特权。从更大的范围看,现在中国就是一个“性”的虐恋场。通过“性”来研究中国,十分有意思。

8、在通俗文学、流行文化当道的年代,你如何看待文学和严肃小说?
答:比之“严肃文学”,我更愿意用“纯文学”这概念。一讲起严肃,我就想起我小时候受的那些道貌岸然的教育,其实全是骗人。尽管现在有人说,通俗文学和纯文学之间的界限比较模糊,但我觉得还是分得清的。简而言之,通俗文学是顺着读者写,取悦读者;纯文学是“拗”着读者写,逼读者重新思考我们的世界。两者都说自己是“美”,但纯文学的“美”是真正美学意义上的“美”,它是可怕的。我并不排斥通俗文学,它有它存在的理由,甚至它是养人的。如果你要活得滋润,读通俗文学就可以了,它会给你“真善美”的道理,会教你如何“诗意地栖居”;而“纯文学”却像魔鬼,带你去追问终极问题,那是要进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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