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港獨立媒體 | 评论(0) | 标签:香港, 占领华尔街, 占领香港, 占领中环, 金融霸权, 自由意识形态, 社会关系, 占领实验, 许煜

文:许煜

还记得占领开始当天,电视新闻访问了几位左翼人士,他们说占领并不是要消除金融业,而只是要改变资本主义当前的状态。这听起来很合情理,因为我们都知道香港是金融中心、金融是香港最重要的经济支柱;如果香港失去了金融中心的地位,不计其数的外资公司会撤出香港,而近乎三分之一的劳动人口也会相继失业。可是,这最危险的地方是它意味着一种犬儒式的矛盾﹕拿着「打倒资本主义」的牌匾却声称并不是要「打倒资本主义」。这种矛盾令人沮丧﹕我们几乎完全地丧失了想象── 一个开放的未来的想象。当右翼以及改良主义者不断地攻击占领者﹕你们到底要甚么改变?而事实上往往也是﹕我们其实都不知道。这不但不是一个问题,而且是必须坚持的东西,因为只有不知道才能引导我们到一个新的、理想的地点﹕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巨大的转变,而下一步应该怎样,其实现在并不需要,也不可能知道。

我们的想象早在很多年前己彻底屈服于一种民主资本主义的一种意识形态,我在这里暂称之为「自由意识形态」(liberal ideology)。「自由意识形态」所坚持的是几个很简单的公理(axioms)﹕自由、公平、民主。我没有否定它们,就好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但它们最多只是简单的逻辑而已,而我们必须要进一步理解的是辩证(dialectics)。辩证并不是哲学常识里的正反合方程式 (thesis + antithesis = synthesis),而是事物内在发展的矛盾。我并无意要冒犯雷曼苦主,相反我很同情他们,然而我不得不在这里以他们作为例子。在十月十五日的论坛上,一名雷曼苦主上台发言,他最后呼吁的是炒楼、炒股票都没有所谓,最重要的是一个公平的市场。这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而且迎合先前提到的自由意识型态,但问题是如果炒炒卖卖可以被容许,怎么可能出现一个公平的市场呢?

人们太容易将这些公理当成真理的全部,却不知道我们最多只是谈论最表面的东西,而这危险的地方就是它们将我们陷入一种意识形态里,以为那就是目的地;但更危险的,是它让我们看不到意识形态的另一个特点﹕它必须否定(negate)自己──这也便是「逻辑」和「辩证」的分别。这个否定,几乎是所有资本主义生存的原则:它只有否定自己才能进化。故此,当无政府主义者掉以轻心,就很容易变成纹有大麻叶、占屋自乐的嬉皮士;当绿色抗争者不留意时,就会变成为很前卫的小资产阶级,以购买有机农产品为乐。历史上,一九六八年的法国学生运动所带进来的「艺术性的批判」(critique artistique),也为资本主义提供了自救的能量[1]。我不是以一个犬儒的姿态去否定所有改良的、进步的东西,而是要求一个全面的批判(total critique)或者日常生活的批判(critique of quotidian life);它容许我们去发展新的想象,而不是永远生活在既定的公理里面[2]。

现在我们可以有无数的诉求,正如雷曼苦主、外劳、工会等等,这些是必要的,也提供了多方面的批判。不过,对于期待更深远的人,我们必须坦白地承认,我们其实没有一个很确切的目标。因为任何这样的目标(除非是打倒资本主义),最终只是修修补补而已。一个最佳的例子就是二零零八年欧美各国注资银行,表面上是一些凯恩斯主义的姿态,但骨子里仍是为了保存新自由主义。故此无论是奥巴马、卡梅伦,抑或是萨尔科齐,我们见到的仍然只是新自由主义变本加厉地延续下去[3]。又例如,曾荫权的新房屋政策,你真的认为这个改变香港的资本主义生态吗?最后当楼价下跌到「合理水平」的时候,政府又会停建居屋,地产霸权的烈焰又再次升起。

当人们能接受不需要确切的目标的时候,想象就真正开始﹕无限的诉求(infinitively demanding)。占领中断了我们固有的操作手法,并开拓了一个新的思考空间。我想许多人并未能真正领会这样的惊叹﹕「占领竟然可以在香港发生!」。要留意「占领」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反抗行动,例如驻地留守 、保卫家园。传媒的镜头永远只会将「占领」视为抗争,而无法理解「占领」实践上的多层意义。最基本的,是它尝试颠覆空间既定的符号(symbol),例如将一个办公室当成了住所,将那里工作的人当成客人或者入侵者,于是人们重新建立空间的秩序,行动者重新去论释空间、物件的使用,使他们从一个使用者、消费者的被动身分,重夺(re-claim)他们的主权。

一九六七年,处境主义者Guy Debord为我们描述了所有劳动生产出来的物质,如何构成了一个景观社会(society of spectacle),商品、广告的灯光、色调所呈现出来的是西方哲学的弱点: 以视觉为主的理论。景观并不是影像这么简单,而是抽象的社会关系,即Weltanschauung(大致意思为对世界的直观认识)。我们必须重夺对景观的改造,容许生产一种新的社会关系,就好如菲律宾移工用她们的身体在每个周末完全地占领中环,几乎改变所有空间的用途;但同时,我们也要小心其中的矛盾,因为它很容易会变成另一个游客必到的景观。相比之下,占领是一个有自觉性的实验,它容许人们去重新生产社会关系,定义民主、个体、集体等社会范畴(social categories),以及金钱、交换、共同等经济范畴(economic categories)。比方说,在一个占领的地方,人们如何视投票民主为次要,而去实行共识民主(最能磨炼耐性的活动);如何去取消「金钱=商品/服务」这种经济模式,而实行礼物经济(gift economy);如何从超越财产(properties),而理解共同(commons);参与者不再视大家每件事都要规管的小孩( 就好像香港社会上无处不在的「警察秩序」一样,连在沙滩上「不准玩沙」这种标语也写得出来),而是互相视对方为成年人。

如果我们现在去定义一个刚开始的「占领」运动是言之过早,但将其仅仅视为一场普通的抗争也是一种忽略或无知(ignorance)。 占领的人并不只是在表达一种不同的意见,而是在示范另一种可能。 不过我们要留意占领同时也可能像是一个「营」(camp),营外的人未必能真正理解营里发生的事,就好像路过的人好奇地拿起相机拍摄一样。问题是如何建立一个尽量「包容」的营?也即是说营内外如何建立一种「非景观」的关系,这也便是另一个「辩证」。这些问题也必须回到刚才所说的「礼物经济」、「共同」等经济范畴﹕公共学校、技能交换等等。我期待「占领」到最后并不是去要求某个特定(concrete)诉求的运动,而是一种更抽象的东西﹕能量或潜能(potential)。就好像饱和的溶液(saturated solution),慢慢地结晶,不断地将热传到附近的离子,建立新的键(bonding),最后它将散布在各个时空﹕「在地铁里,我们再也看不到令人局促不安的萤幕、如往常般妨碍行人的动作。陌生的人们彼此倾谈,不再互相攻击。同志们正在街角密商。大街上有更大的集会,正在进行严肃的讨论。一个又一个的城市中,攻击正开展开。新的兵营被掠夺,继之焚毁。被逐出的公寓住户不再和市政府协商──他们直接进驻。 」[4]

史宾诺沙有一句名言:「我们不知道身体能做甚么」( We don't really know what a body can do)。身体是我们最接近却又是最陌生的东西。身体并不是解剖学、生物学所告诉我们那样的,相反地,在那里,作为一个整体我们可以找到无限的可能性。也即是说,我们能做甚么必须超越现存的操作和逻辑,前提是如果我们还有想象。

原题:如果我们还有想象(未来) ── 一份支持占领的声明

[1] Jacques Rancière, Mai 68 Revu et Corrigé, 2008

[2] Henri Lefebvre, 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 1976

[3] Rémy Herrera, Réflexions sur la crise et ses effets , 2011

[4] 《革命将至:资本主义崩坏宣言&推翻手册》p.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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