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港街坊諷刺不守諾言之人,便說他們誇誇其談,「有姿勢、無實際」,當時要求的是立竿見影的實效。

當年的美國總統列根,便是有姿勢也有實際,言語幽默,認為政府不是解決方案,而是問題所在,便建議裁減教育醫療等公共開支,大手放鬆公司規管,增加貨幣供應,培植金融資本主義,樓股齊飛,美國的跨國公司向外投資,美國延遲了衰退,卻削弱了實體經濟和工業競爭力,令就業不振而且職位鬆散,形成後來克林頓和兩位布殊總統年代的無職位復蘇(jobless recovery)的怪現象。新增予年輕畢業生的職位,都是用實習生(internship)、合約工、件工、外判等形式維持,收入少過體力勞工,就業前景更談不上。

當年美國本應面對經濟衰退期,愈早承擔衰退的打擊愈好,但一代代有姿勢、有實際卻無倫理責任的美國政客,將衰退期延後,形成長達三十年的詭異繁榮,間接帶挈中共經濟起飛,也為香港的樓股繁榮付鈔,經典的經濟周期論竟然好像失效,擅長用貨幣供應和壓低利率來微調經濟的美國聯儲局主席格林斯潘被香港報界吹捧為「格老」。然而,誠實的經濟學家說,聯儲局用貨幣來調控經濟,達致避免衰退的政治目標,是不務正業。然而,這種刺激信貸,將人民金錢驅趕到金融體系的策略,很多國家在用,中共也在用,否則如何維繫官商勾結跨國企業掠奪的大好年頭?

三十年的政治道德淪陷

美國人為何佔領華爾街,抗議金融資本主義掠奪民產?美國現時的貧富懸殊,百分之一的富人,取走四分之一的國民收入,恰如一九二九年大蕭條之前的情况,少數富人佔領資財,大部分人捱窮,社會兩極分化,中產階級行將滅絕。現在的境况更加悲絕,富人將製造業生產基地搬移,所得的利潤不在美國納稅,卻佔據美國制度的保護和社會治安的紅利。富人發達需要制度和社會支援,而這支援是窮人無酬地、甚至賠本地提供的。况且當今的所謂致富之道,大部分是化公為私的金融財技——如變賣國家財產、挪用政府貸款、綁架公積金和主權基金。有錢得太離譜,而且不反饋民眾,不與本地社會分享,本身就是罪惡,政治家應有的倫理,就是要不惜開罪權貴,也勸民眾放棄一時貪欲,面對衰退而重整自由經濟。在這個艱難的年頭,談政治倫理,要這樣談才對,香港議員秉承公義,在議會破口大罵,又觸犯什麼政治倫理呢?

曾蔭權無理取鬧,自取其辱

曾蔭權在最後一份施政報告提出「政治倫理」一詞,呼籲社會求同存異,避免激烈抗爭,又在電台慨嘆,說某些新近加入立法會的政團,將激烈示威的手法帶入議會內外。十月十三日,新立法會大樓開會,黃毓民議員大罵曾蔭權,駁斥曾蔭權影射其政團違反政治倫理,並因《孟子》名句,說曾蔭權委任林瑞麟為政務司長,是「不賢者而居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公然與民為敵,才是違反政治倫理。

為正視聽,還是寫一點學說吧。政治倫理有好多種講法,借用德國社會學家及思想家韋伯(Max Weber)講的政治倫理學來說,政治倫理分為「信念倫理」與「責任倫理」兩種。信念倫理就是道德清高,動機純良,凡事講天地良心,做事有時亂來,不顧章法;責任倫理則是認清事態,定下政策的時候,認識是否正確選擇,前瞻將來及拆解危機,而且對決策的後果承擔責任的倫理意識。政治之功業,究竟是為了一己之清高,討好人民於一時而遺害後代,還是暫忍罵名,而造福人世,中國王朝政治也有這個分野,《孟子》叫前者做「食志」(自問自己志向),後者為「食功」(追求功業);魏徵叫前者為「忠臣」之事,後者為「良臣」之事。

曾蔭權違反政治倫理

當今的政治領袖,必須將自己的責任理解清楚,忍辱負重,不惜放棄連任,也要說服人民忍耐衰退,說服在野黨秉持跨黨派的共同目標(所謂non-partisan goals),為人民謀取長遠幸福,而且在危難時期,控制局面,減低損失,不要將危難累積到無可解救的地步,自己榨乾好處、享盡讚賞,將危難推給下一任領袖處理,必要時要自己犧牲(不能連任)而不能令人民犧牲,這才是政治倫理。如果曾蔭權有政治倫理,就應該忍了為民請命而大罵的毓民,而轉而與中共和地產財閥周旋,為香港人謀福利,不惜得罪手持物業的業主,也有扳倒地產霸權。然而,曾蔭權那四成民眾認受性,並非因為他得罪權貴,而是因為他無所作為,一直將香港深重之危難嫁禍後世!

相反,毓民就好有政治倫理:毓民不惜犧牲自己的形象,臭罵獨裁者,也驚醒民眾,我們面對的是什麼一個政府。 毓民受了好大的委屈,他滿腹經綸,卻要打爛仔交。我一邊看錄影,一邊替他黯然神傷。

暴君最怕孟子

曾蔭權想講的,並非我說的高深政治學,他想講的,是政治儀態(manners)而已,不是什麼倫理(ethics),即是說毓民罵他,無禮貌囉。老天,堂堂香港的特首,連這種常識性質的詞彙也不懂得,智力之低劣,無以復加!真的是侮辱了香港。香港官僚一向喜愛玩弄高深詞彙,例如不說認識(know)而說認知(cognition),卻不知道認知是知識論的觀念、認知心理學的觀念。他罵示威者無禮貌就好了,搬弄高深名詞,反而引火自焚!

曾蔭權被毓民罵了之後,還說冒犯他的人是「十足爛仔所為」。人家這次沒離座也沒扔蕉,只是引《孟子》名句譴責他而已,說這是爛仔,就如明朝那位不學無術的暴君朱元璋。明太祖偶然翻書,讀到《孟子》「民為貴,君為輕」,「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等名句,如芒在背,邊讀邊罵:「倘此老在今日,豈可免我一刀!」當日這位暴君就下令將孟子的牌位逐出文廟的殿外,不得享祭。是故,十月十三日,黃毓民與梁國雄當下就被逐出會議廳,不得享有議員的高貴席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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