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流》电音版! http://t.cn/ae1uex

在时代的洪流中,在葬身鱼腹之前,且让我们先听一听水妖的歌声。

梁基爵作曲,周耀辉作词的黄耀明新歌《下流》尚未正式出版,俨然已成为年度一大金曲。这将是黄耀明新专辑主打歌,不过据说《下流》的歌名很难通过审查,有可能被迫改为《流》,假如真是如此,也堪称音乐史一大笑话。不管如何,这首歌已经已各种途径在流传。我目前听到的《下流》有三个版本:素净的键琴版,热烈的摇滚版,时髦的电舞版,其底子还是民谣,它特别需要突出唱,需要以简洁流畅的曲式让人听清歌词并一起顺流而下,最终汇入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图景:

他们往上奋斗
我们往下漂流
靠着刹那的码头
答应我不靠大时代的户口
他们住在高楼
我们躺在洪流

然而末了却忽然从惊涛拍岸的远景拉回冷月敲窗的特写:

不为日子皱眉头
答应你只为吻你才低头

这是典型的大时代恋曲,或者说,以情歌方式唱出的时代曲。言情兼咏志的古典情怀融入现代感性,现实图景被聚焦为黑色镶金的象征。这是华语歌曲在八十年代便牢牢奠定的传统——在台湾有罗大佑,在大陆有崔健,在香港有达明一派——性情与政治共冶一炉,情歌的导火索通向时代曲,引爆集体记忆。

“下流”一词,在现代汉语中的涵义首先当然直指下半身,假若望文生义,容易引发误会和禁忌;然而自从日本《下流社会》一书畅销一时,对应于“上流社会”的“下流社会”一词也开始进入公共语境,经常会出现在媒体,或多或少取代了“下层”或“底层”。然而“下流”比“下层”或“底层”好在一个“流”字,形象又准确地社会阶层的流动性:财富和地位的浮动,地域和空间的迁徙,身份和角色的游移。

其实早在香港经济起飞之初——同时也是粤语流行曲发轫之初——“下流”已经随社会急剧转型而应运而生。1974年的电视剧《上下流》,于今没多少人知道,但薛家燕唱的主题歌《上下流序曲》一路传唱至今,那是一首“穷开心”的喜剧嗨曲。

时隔一代,黄耀明又唱出那首在演唱会曾与容祖儿合唱的《穷风流》:
就做快活的狗,任浮华溜走
谁又买到快乐,谁在喝可乐,换到了快乐
穷也穷得快乐

——从穷开心到穷风流,是一以贯之隔代流传的“下流”浪漫精神。而从《穷风流》到《下流》上升了一个境界——《下流》赋予“下流”这个词新的涵义,不仅仅是“下流社会”之“下流”,还是顺流而下的自由。

《下流》事关世道人心的安全感,事关一个国力空前强盛欲望空前膨胀然而安全感反而极度缺失的社会,事关能否多少将不安和惶惑内化为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潇洒。高楼和户口,是眼下中国社会的两大伤口。没有房子没有户口的人固然可以向上奋斗,固然可以继续当房奴和黑户,当“诗意的栖居”已经沦为房地产广告,已经沦为官府与资本暴利黑心的遮羞布,区区一首流行歌实在无能为力,但偶或有助于纾解愤懑,提醒你真正诗意的栖居方式也许是放弃画地为牢的栖居,把命运交给奔腾直下的河流——“靠着刹那的码头,我们躺在洪流”。

“他们往上奋斗,我们往下漂流”。《下流》意欲超越将上流与下流社会对立起来的诉求模式,固然也有世态炎凉的刻画和百感交集的抒发,但最终既不是怨曲,也不是抗议歌曲,更不是民粹乃至仇富,“往下漂流”并非穷困落魄,而是一种坦荡激扬的快乐精神。

这样的”下流精神“并非针对上流社会,上流人亦应有”下流精神“。如今富人也不见得高枕无忧,甚至越富越没安全感(薛家燕昔日也讽刺过上流人”终归都没觉训“),否则不会一边与体制同流合污以求自保,一边向国外转移财产乃至干脆移民。向上奋斗与向下漂流也可以是同一个人的双面,如同古人儒道互补,如同”革命浪漫主义与革命现实主义两结合“,在大陆,大把职场精英一手mba教材一手佛经,而在香港,下了班的白领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去上考证补习班——为了增加向上奋斗的竞争力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最后,在午夜时分心力交瘁之际,或许会逃进ktv唱一曲《下流》。

假如进一步打开想象空间,还不妨把上下流之间的流动理解为大陆与港澳台之间的“南征北战”,理解为大中华空前汹涌的“自由行”时代的到来。黄耀明《下流》以国语演绎,也是为了唤起最大范围的共鸣。港台文化人艺人纷纷北上,包括黄耀明频频参加大陆音乐节,包括周耀辉在大陆出书,也都是突破固有地域文化和市场空间的奋斗与漂流。而大陆人的香港梦则远为斑斓驳杂,它意味着一罐安全的奶粉,一张出生证,也意味着“一国两制”的自由。不同社会制度的暗礁上,上下流的激荡愈来愈险象环生气势万千。

或许”下流“的浪漫新意对一个流民犹如恒河沙数的专制古国来说未免过于奢侈。这个疯狂拆迁的国度,农民源源不断地从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出走,成为流民,向城市进发,又被城市驱赶,从前他们身上插着一个更为耻辱但也更为准确的标签:盲流。不知是疯子领着瞎子,还是瞎子领着疯子,这样的时代依旧需要《天问》的续集。

这个疯狂而盲目的国度正在向全球输送愈来愈庞大的”全球化流民“大军,他们或许都不能称为旅行团,而应该是购物团。在香港,为了帮左小祖咒的夫人小莉买两瓶孕妇防皱霜,我扛着一包反动书籍从旺角逛到尖沙咀,最终居然一无所获,因为大陆大肚婆早就把孕妇防皱霜一扫而空,以至于化妆品店不得不在有些产品上贴纸温馨提示:每人限购一瓶。在巴黎蓬皮杜中心,一队接一队中国游客喧哗而过,拍照留念却几乎无人会走进去观摩,而在老佛爷,与其说他们在买包还不如说他们在攞命。“全球化流民”急需通过攞命血拼购物来表明自己已经从下流晋身上流,至少已经“到中流击水”,因为从前饿得太久,一旦放开肚皮便吃相难看。而从下流进入上流的更为醒目的标志是外国绿卡,是从全球化流民变为全球化移民。这样的时代需要《今天应该很高兴》的续集。

这样的时代,需要《下流》以及更多这样的“刹那的码头”,供人在惊涛骇浪中停靠,“答应只为吻你才低头”,最后一语照亮了漫漫长河。“下流精神”不是阶级斗争也不是民粹主义,它关乎自由,更关乎爱与尊严。

不管是逆流而上的摇滚,还是顺流而下的民谣,俱在大时代的洪流中载浮载沉,户口灰飞烟灭,码头粉身碎骨,而《下流》就这样往下漂流,将一己悲欢,付诸历史长河—

 

“手牵手,往历史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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