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颖:距离

(2011-12-25)

早报导读

● 陈颖

学人视角

  冬日时分,走在上海湖南路、高安路、思南路上的感觉,是安静,以及由此而来的一种奇特感。平日见惯了大城市喧嚣热闹的表情,此刻,楼不高,车不多,人也少,难得给人一份可以慢条斯理注视的悠闲。

  走多几条路,随意转角处都可看到一幢幢老房子,庭院深深,引人怀想昔日的故事,还有旧时城中、建筑里面活跃的身姿和无尽的风华。这些历史建筑保留完好,不言不语地静立着,是大城市少不了的厚重身份。梧桐叶落的小路,越发有意思起来。小路上居民和店铺都寥寥,最多的就是隔不多远就有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的小门面,门口的招牌上贴出附近的房价,不大的面积动辄百万、千万元的价格,看起来着实心惊肉跳。

  和朋友说起这些,朋友热切地指点更多。话题却也很快地延伸到老房子的现实价值,有的花园别墅价格上亿(人民币,下同),有的改造成精品酒店,住上一晚价格数万,宾客盈门。而高楼林立、拆了又建的今日,这些安安静静的小路,早已成为一种奢侈,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少有居民区,因此得以保持“原生态”。恍然明白,这份冷风中的精美,就是要隔着点距离,才能欣赏到安静与平和。

  待的日子久一些,就会看到、听到关于这个城市、城市里的人更多的故事。越来越多年轻而生气勃勃的身影,把自己的现在和未来都期许给了一个又一个大城市。他们享受大城市的诸多便利,高效地铁,轻松网络,各国美食,时尚潮流,美好的音乐厅、电影院、咖啡馆,还有灿烂星空下看不厌的繁华夜景……那些时刻,定会感觉城市与自己那份贴心贴肺的关系。

  但生活中说不清、做不完的琐碎,瞬间打消所有的诗情画意。一大清早,冲进便利店或路边摊的青春面孔,急慌慌抓起两个包子一杯豆浆转身步入寒风。高峰时间的地铁里人满为患,不出力挤一挤恐怕只能赶下一趟了。办公室里高强度的加班一轮接着一轮,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年轻的体力。转眼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这样的早餐兴许一吃经年,这样的拥挤因人口源源不断的增加更加不堪,这样的夜晚只能靠坚强的奋斗神经打消几许孤独和无奈。

  对很多来自乡村或小城,费尽心力要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的年轻人来说,故乡可能越来越难以在他们的心中留下清晰印记。现在如此,未来更甚。多少人千方百计逃离家乡,登上“北上广”的列车。在持续发展的大背景下,故乡渐渐淡化成一片模糊,因为它给不了人们所要的和所追求的想象。当他们终于得以栖居大城市、以为可以轻松片刻之时,期盼与城市水乳交融之时,故乡更是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实实在在的数字。这时,人们才不得不认定,自己与这座大城市的关联,就是建立在房子、车子等一连串零和游戏之上,不管你认可不认可,怪兽总是以快得可怕的速度迫得人不得喘息。

  在生存第一、发展之上的路径上,人们一路奔走、踉跄前行。二十出头的大学生,第四年里无心做论文,要么四处投放简历、拼死拼活参加招聘会,唯求有个大城市的好工作;要么狼奔豕突考公务员、考研、考托福雅思,梦想更广大的平台。30岁的年轻人谈婚论嫁,蜗居挣扎,买房艰辛,全家苦熬,又或者为了房产证上的署名争执不休,反目成仇;40岁的中年为了人有我也要有的供房供车,沦陷于日常琐碎中无力自拔,与最初的理想渐行渐远,却早已麻木,只有更多的抱怨……人们慨叹,城市越来越发达、漂亮,为何它的面貌反而日益暧昧、迷蒙?人与城市的距离不知不觉已经日益隔膜,除却挣下虚虚实实的家业和数字,人和城市的关联还剩下什么?在沉重的肉身面前,城市的流光溢彩失去了应有的飞扬和轻盈。

  写过诸多中国社会现实小说的余华,今年在台湾出版了一本貌似和小说不搭界的书《十个词汇里的中国》。余华选取了人民、领袖、阅读、写作、鲁迅、差距、革命、草根、山寨、忽悠这十个关键词,跨越时代,从政治到文化,从文学泰斗到热门现象,叙述了他心目中的当代中国社会。余华说,他“如同一位往返的巴士司机,起点也是终点。我满载故事的巴士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出发,经过政治、历史、经济、社会、文化、记忆、情感、欲望、隐私的驿站,还要经过一些地名不详之乡,一些故事中途下车,另外一些故事中途上车,如此上上下下的长途跋涉之后,我的巴士又回到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从《活着》力透纸背的那个沉重的乡村故事,到这次由极简的十个词,描摹纷繁复杂的中国现实,笔端锐利,源自真切的疼痛。对作家来说,生活远比小说更精彩、更复杂,也更极端,虚拟还是写实,已经没有差别。对生活在当下的人来说,很多时候浸淫其间不觉有异,反而需要一些距离,才能辨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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