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但没有终结,还向我们昭示一个未知的未来。曾经以《历史的终结》一书宣称西方政治制度永久性胜利的弗朗西斯·福山,在今年最新出版的《外交事务》2012年1、2月刊上发表了《历史的未来》一文,面向中国,努力思索危机中的西方制度往何处去。

历史的未来——自由民主制能否在中产阶级的衰落中幸存下来?

当今世界有些异样。2008年开始的全球金融危机和持续至今的欧元危机,两者都是近三十年来监管松懈的金融资本主义所产生的后果。然而,虽然民众对华尔街的救市计划普遍不满,美国左翼民众运动却没有发起什么大的起色。当然,占领华尔街运动会吸引一些人的眼球,但近期搞得最有声势的民众运动是右翼的“茶党”。茶党的主要目标是加强国家监管,保护普通民众不受金融投机分子的欺诈。欧洲也是同样情况,左翼萎靡不振,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却在抬头。

左翼缺乏动员大众的能力,这是很多原因造成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思想领域的挫折。近几十年,经济事务的意识形态高地全被自由派中的右翼占领了。左翼拿不出可靠的政治议程,除了喊着要回归以前的社会民主制。缺乏针锋相对的施政计划,这对思想辩论和经济活动都很不利,因为有竞争才是好事。现在急需严肃的思想大辩论,因为,当前的全球资本主义体制正在侵蚀中产阶级,而中产阶级乃是自由民主制的基础。

民主浪潮

正如马克思所说,社会力量和社会条件不只是“决定”意识形态,但是,只有当思想回应了大众的诉求以后才能发挥力量。自由民主制目前是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意识形态基础,部分原因是,自由民主回应并接受了某种特定的社会经济结构的支持。那些社会结构的变化可能会改变意识形态,就像意识形态变化会反过来造成社会经济层面上的后果一样。

三百年以前所有构造人类社会的强势思想在本质上都带有宗教色彩,除了一个重要的例外——中国的儒家思想。第一个长时间产生世界性影响的世俗主义意识形态是自由主义,与这一“主义”一同兴起的先是十七世纪欧洲某些地区的商业中产阶级,然后是工业中产阶级。(我所说的“中产阶级”指的是处于高收入和低收入之间社会阶层,至少接受过中等教育,拥有不动产、耐用品或自己经商。)

自由主义的原则,正如洛克、孟德斯鸠和密尔等人所述,即一个国家政府的合法性来源于对公民权利的保护,并且国家权力要接受法律的限制。其中一项基本权利是私有财产。英国的光荣革命(1688-89)对现代自由主义史至关重要,因为它第一次建立了这样的宪法原则,规定国家只能在征得公民同意的情况下征税。

原先,自由主义不一定表示民主。支持1689年宪法条款的辉格党人大多是英格兰最富有的人;那个时期的议会只代表全国10%不到的人口。许多正统的自由主义者,包括密尔在内,非常怀疑民主的价值;他们认为,有担当的政治参与者必须要接受过教育,并且是社会中的一份子——即必须拥有私人财产。整个十九世纪末,欧洲绝对大多数地区的选举都有针对私有财产和教育条件的限制。1828年,安德鲁?杰克逊被选为美国总统,后来他废除了选举权所要求的私有财产条件——虽然仅限白人男性——而成为更加健全的民主原则的一次初期胜利。

在欧洲,当时大多数人被排除在政治权力之外,以及工人阶级的兴起,这两个条件为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铺平了道路。《共产党宣言》发表于1848年,同年,革命浪潮席卷除英国以外的整个欧洲。从那以后的一个世纪间,两股力量一直在争夺民主运动的领导权,一方面是共产主义者,他们敢于抛弃程序民主(多党制选举)而更支持实质民主(财富再分配),另一方面是自由民主主义者,他们则认为,在扩大政治参与度的同时,要维持法治秩序,保护各种个人权利,其中包括私有财产权。

关键是新兴工人阶级的走向。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们认为,他们光凭人数就足以获胜:十九世纪末,随着选举权扩大,英国工党和德国社会民主党等政党迅速发展,甚至威胁到保守党和传统的自由主义政党的统治地位。工人阶级的崛起遭到严厉抵制,而那些抵制手段通常都不民主;共产主义者和许多社会主义者反过来抛弃了形式民主,转而寻求直接获得政治权力。

二十世纪前半段,进步左翼阵营中有一个广泛共识,即认为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通过政府来控制经济波动,以确保财富公平分配——对于所有发达国家都是必经之路。甚至保守主义经济学家,例如约瑟夫?熊彼特,也在他1942年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一书中写道,社会主义将赢得胜利,因为资本主义社会自身在文化上将自我毁灭。社会主义被认为代表了现代社会绝大多数人的意志和利益。

不过,从政治和军事的层面看,二十世纪的意识形态对峙双方自己走入了死胡同。而在社会层面发生了关键性变化,破坏了马克思主义的格局。首先,工人阶级的实际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高到以至于许多工人或他们的子女能够加入中产阶级的行列。其次,工人阶级的规模达到一定比例以后停止增长,甚至有下降的趋势,尤其是二十世纪后半叶,服务业开始代替制造业,进入所谓的“后工业”经济阶段。最后,一个比工人阶级更加贫困或孱弱的社会类别开始萌芽,其中包括各种人,少数族裔、新移民和被排斥的人群,后者例如女性、同性恋和残疾人。在大部分的工业化社会中,由于这些社会变化,原有的工人阶级成为国内的另一个利益集团,并利用工会的政治力量来保卫自己以前辛辛苦苦争得的利益。

另外,经济意义上的阶级已经无法在发达工业国家中获得政治动员力。1914年,“第二国际”震惊地发现,欧洲工人阶级没有去为阶级福利而斗争,而是听从民族主义的口号,跟随各国的保守主义政治领导人相互厮杀;这一模式持续至今。许多马克思主义者想要去解释这一现象,根据学者恩斯特?盖尔纳的研究,他称之为“地址误投理论”:

就像极端的什叶派穆斯林认为天使长加百利犯了错误,他把寄给阿里的信投给了默罕默德,同样,马克思主义者大多认为,历史精神或人类意识犯了大错。唤醒大众的福音本该送给阶级,但误投给了民族国家。

盖尔纳进一步说,现在中东地区的民族主义也是一样:它之所以能有效地动员民众,是因为民族主义具有阶级意识所没有的精神和情感内容。欧洲民族主义的原动力来自于十九世纪末欧洲人从乡村涌向城市的社会大转型,而伊斯兰教则是对当代中东社会城市化和社会流动的回应。马克思的信永远不会投到“阶级”信箱。

马克思相信,中产阶级,或者至少他所说的“布尔乔亚”那部分人,将会一直是现代社会中的少数特权集团。而实际情况则是,小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基本上构成了大多数发达国家的主要人口,这给社会主义提出了难题。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开始,历代思想家都认为,稳定的民主建立在一个广泛的中产阶级基础之上,贫富差距悬殊容易导致寡头统治或民粹主义式的革命。大部分发达国家成功建立中产阶级社会以后,马克思主义的魅力丧失殆尽。激进左翼存活下来的只有一些社会极度不平等的地区,比如拉丁美洲部分地区、尼泊尔和贫困的印度东部。

政治理论家萨缪尔?亨廷顿所谓的全球民主化“第三次浪潮”,始于1970年代南欧地区,并于1989年东欧共产主义垮台而达到顶峰,选举制民主政体的数量从1970年的45个左右增加到1990年代末的120多个。在巴西、印度、印尼、南非和土耳其等国,经济发展促进了新兴中产阶级的崛起。经济学家莫塞斯?奈姆(MoisésNaím)所指出的,这些国家的中产阶级相对来说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私有财产并掌握与外界沟通的技术手段。他们能够和本国政府讨价还价,靠先进技术轻松地进行政治动员。由此可以理解阿拉伯之春的主力为什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突尼斯人和埃及人,他们渴望找到好工作、渴望参与政治生活,却被独裁政权所遏制。

中产阶级原则上不一定支持民主:就像任何一个人一样,他们自私,希望自己的财产和地位得到庇护。在中国和泰国等地,许多中产阶级感觉自己被穷人的均富呼声所威胁,因而支持威权政府保护本阶级的利益。民主也不一定能满足中产阶级的要求,如果真的无法满足,中产阶级也会出来闹事。

最不坏的选择?

如今,全世界关于政治合法性有一个统一的共识,至少是原则上的共识,即自由民主。用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的话来说:“民主制度还不能普遍适用,也不能被普遍接受,但民主治理已经被世界舆论广泛认同。”其中最认同民主价值的,是那些已经获得物质繁荣的国家,这些国家的主要人口已经能够自认为是中产阶级。所以,高度发展与稳定民主之间存在关联。

有些社会,比如伊朗和沙特阿拉伯,拒绝自由民主制,而支持某种形式的伊斯兰政教合一制度。然而,这些国家已经遇到发展瓶颈,之所以现在还能存活,是因为它们坐拥大量石油。原来,阿拉伯地区是“第三次浪潮”的例外,但阿拉伯之春表明,那里的公众就像东欧和拉丁美洲人一样敢于对抗独裁政权。这不是说通往好民主之路会像突尼斯、埃及或利比亚那样顺利或直截了当,但这至少表明,对政治自由和政治参与的渴求不是欧美人的文化特性。

现在对自由民主挑战最大的是中国,中国结合了威权政府和局部市场化经济。中国继承了两千多年的高效行政系统,历史悠久,令国人自豪。中国领导人进行了一次异常复杂的社会转型,从苏联式的中央集权计划经济转为充满活力的开放经济,并且体现了惊人的政治能力——坦率地说,比最近美国领导人处理宏观经济的能力要高得多。许多人现在倾慕中国体制,不只是因为其经济成就,还因为该国能够及时做出宏大而复杂的决策,这与近些年美国和欧洲令人气恼的决策无能现象形成鲜明对照。尤其是自从金融危机发生后,中国人自己开始宣扬“中国模式”,将其视为自由民主的另一种替代性方案。

但是,这一模式不可能真正成为东亚以外世界其他地区的替代性方案。首先,这一模式具有文化独特性:中国政府基于历史悠久的德性统治、公务员考试(科举制)、重视教育和对技术官僚的推崇。鲜有发展中国家能奢望仿效;即使那些有条件仿效的国家,例如新加坡和韩国(至少是在早期),也本来就已经属于中华文化圈。中国人自己也在怀疑他们的模式可否推广;所谓的北京共识是西方人的发明,而不是中国人自己的。

这一模式能否持续,这也是一个疑问。以出口为导向的增长模式和自上而下的决策体制都无法获得长久的成功。中国政府禁止公开讨论去年夏天的高铁事故,也没有问责铁道部长,这表明在高效决策的背后还埋有大患。

最后,中国还面临巨大的道德危机。中国政府没能要求官员尊重公民的基本尊严。每周都有新的抗议活动发生,反对征地、环境污染或官员腐败问题。国家在迅速发展时,这些问题都还包得住。但不可能永远保持高增长,政府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些被压抑的民愤而吃到苦头。政府不再拥有自己的主导理念;在一个极度不平等且差距还在扩大的社会,共产党被外界期望去致力追求平等。

所以,不能忽视中国体制的稳定性问题。中国政府称,国民具有不同的文化,更喜欢仁慈的、有能力促进发展的威权政权,而不是那种威胁社会稳定的民主乱象。但是,中国的中产阶级不可能和其他地方的中产阶级迥然不同。其他国家的威权政府在仿效中国的成功范例,但不可能五十年后大多数地区都走中国式的道路。

民主的未来

当今世界,经济增长、社会变迁和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之间存在广泛联系。现在还没有能与之相对抗的意识形态。但某些令人不安的经济和社会动向,如果持续下去,将会威胁当今的自由民主,并颠覆民主的意识形态。

巴林顿·摩尔曾断言:“没有小资产阶级,就没有民主。”马克思主义者之所以没有实现共产主义乌托邦,是因为成熟的资本主义会生产出一个中产阶级社会,而非工人阶级社会。但如果技术和全球化的发展破坏了中产阶级的基础,使得发达社会中只有少数人能获得中产地位,那将怎样呢?

已经有充分的迹象表明,这一动向已然抬头。按照实际购买力计算,美国的平均收入自从1970年代以来一直处于停滞阶段。平均收入停滞增长的后果被上一代美国家庭夫妻双双工作的趋势所暂时弥补。另外,经济学家拉古拉姆?拉詹令人信服地说,由于美国人不愿意直接进行财富再分配,美国所采用的方式是给予低收入家庭房屋贷款,这既有风险,又低效。这一趋势,加上资金从中国和其他国家不断流入美国,这使得许多普通美国人产生了错觉,以为他们的生活水平在逐年提高。从这个角度看,2008-9年的房贷泡沫不过是财富平均分配的一种粗暴途径。美国人如今受益于便宜的手机、衣服和“脸谱”社交网站(Facebook),但他们渐渐无法负担自己的房屋、医保或养老金。

风险投资家皮特?泰尔和经济学家泰勒?考恩发现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现象,最近一波技术创新所带来的经济效益都被极少数最有能力、最精英的人占有了。这一现象也导致美国过去一代人中间极大的不平等现象。1974年,美国1%的家庭拥有9%的GDP;2007年,这一数字达到23.5%。

贸易和税收政策可能加速了这一趋势,但罪魁祸首是技术。在早期的工业化进程中——即纺织、煤炭、钢铁和内燃机的时代——技术革新带来的好处总是在增加就业机会方面以各种方式流向社会大众。但这不是自然法则。如今我们生活在学者肖沙娜·朱伯夫所说的“智能机械时代”,技术逐渐代替人手,且日益智能化。硅谷每一项技术进步都会减少低技术含量的工作岗位数量,这一趋势还将持续下去。

不平等一直存在,这源于能力和天赋上的自然差异。但今天的技术世界极度放大了那些差异。在十九世纪农业社会,拥有数学天赋的人没有多少机会把自己的才能转化为资本。现如今,他们可以成为金融行家或软件工程师,占有更多的国民财富。

损害发达国家中产阶级收入的另一个因素是全球化。随着交通和通讯成本降低,以及发展中国家数以亿计的新工人进入全球市场,原来由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做的工作现在可以在其他国家以更低廉的价格完成。在强调总收入的经济模式下,工作岗位自然会被外包出去。

明智的思想和政策能够遏制危害。德国成功地保护了本国的很大一部分制造业基础和工业劳动力,但德国公司仍然保持着全球竞争力。而美国和英国则欣然接受后工业时代的服务业经济转型。自由贸易与其说是一种理论,不如说是意识形态:当美国国会议员想要报复中国压低人民币汇率时,他们被视为贸易保护主义者,仿佛贸易场上的对手本来就是平等的。人们谈论过很多关于知识经济的畅想,还说制造业肮脏而危险的工作岗位将不可避免地被高素质的工人代替,从事创意产业或更有意思的工作。这是在遮掩去工业化进程中的严酷事实。真实情况是,新秩序所带来的好处被金融业和高技术产业的极少数人所瓜分,他们的利益统治了媒体和广泛的政治对话。

缺席的左翼

金融危机发生后,最让人困惑的一点是,民众运动发起的主要形式是右翼,而非左翼。

例如在美国,茶党在措辞上反精英,但茶党成员却把选票投给保守派的政客,这些政客恰恰是为他们所厌恶的金融资本家和商业精英服务。关于这一现象有很多解释。包括根深蒂固的对机会平等而非收入平等的信仰,以及文化因素,例如堕胎、枪支管制,这些问题会压过经济诉求。

不过,广泛的大众左翼之所以没能实现,其深层原因是思想。几十年来就没有一位左翼思想家能够提出,(一),对经济变革期的发达社会的完整结构分析;(二),保护中产阶级社会的可操作的政治议程。

坦率地说,过去两代人当中,主流左翼思想既没提出概念框架,也没拿出社会动员的强有力工具。马克思主义已经于多年前死去,少数老派马克思主义者只想着照顾家务。学院左派代之以后现代主义、多元文化主义、女性主义、批判理论和其他零零碎碎的思想,这些思想取向更多的是在文化层面,而非聚焦经济问题。后现代主义始于拒绝一切历史和社会的宏大叙事,而大众认为自己被精英阶层背叛了,后现代主义自己无法建立起权威。多元文化主义几乎承认每一个外在群体的价值。不可能在这样一个破碎的联盟基础上开展大众进步运动:大多数受到制度性损害的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下层的公民,他们在文化上比较保守,不愿意自己和外人站在一起参加活动。

不论左翼的政治议程背后是什么理论,它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威信。过去几十年间,主流左翼依照的是社会民主主义施政纲领,强调国家监管诸种社会服务职能,例如退休金、医保和教育。这一模式已经破产:福利国家变得庞大、官僚而臃肿;鉴于发达国家几乎全面老龄化,这一模式在财政方面也不可持续。因而,一旦社会民主党上台,他们不再想做几十年前那样的福利国家守护人;但没有人能拿出一套新的、激动人心的政治议程吸引民众。

未来的意识形态

让我们暂时想象一下,今天一个躲在某处阁楼里的小报作家正在试图描绘一幅关于未来的意识形态蓝图,其中有一条通往拥有敦实的中产阶级和强健的民主政体的坚实道路。这种意识形态会是怎样的一番图景?

它至少要有两个组成部分,政治的和经济的。政治方面,新意识形态必须重申民主政治优先于经济。并且重新使得政府成为公众利益的表达者。但是其提出的保护中产阶级生活的议程不能仅仅依靠现存的福利国家机制。新意识形态也许应该在某种程度上重新规划国有部门,把它们从相关既得利益者手中解放出来,并且使用新技术手段来提供服务。人们将不得不坦率地讨论再分配机制并且找到一条终结利益集团主导政治的道路。

经济方面,新的意识形态不可以以否定资本主义开始,仿佛老式社会主义仍然是一种可行的替代性方案一样。更为紧要的是保持资本主义的多样性,以及政府帮助社会应对资本主义的能力。全球化不应该被看做一种无情的生活现实,而应被看做一种要从政治上小心控制的挑战和机遇。新的意识形态不会把市场看做自身完美的事物,相反,而是高度重视全球贸易和投资,以促进中产阶级的繁荣,而不仅仅是为了增加国家财富。

但是我们不太可能获得以上这一结论,除非我们先对当代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展开系统批判,首先针对其基本假设——个人拥有完全自主权并自我负责,同时个人收入的汇总和就是衡量一个国家幸福程度的最精确尺度。批评者应该注意到个人收入并不能代表个人对社会的贡献。还应该进一步深入,并认识到,即使劳动力市场是高效率的,个人的天赋分布本质上也不是公平的,个人不是自主的实体而是深受周围环境的影响。

这些观点中,大部分都已经零零碎碎地为大众所知;作家得把它们串连成完整的故事。他或者她也要避免“地址误投”问题。对全球化的批评,将不得不考虑民族国家,将其看做一种动员的策略以便用一种更平衡周到的方式来定义国家利益,而不是简单地美国各州的“买下美国”式的工会运动。这将是左派和右派综合的产物,与目前社会进步运动中各种边缘团体的政治议程无关。这种意识形态将是民粹主义的;口号的一开始,将会批判那些牺牲大众利益的精英,批判那种偏袒富人的金钱政治,尤其是华盛顿的金钱政治。

这样一种运动带来的危险显而易见:美国的倒退,尤其是宣布更加开放的全球系统会到处引起贸易保护主义。在许多方面,里根-撒切尔主义改革正像支持者期待的那样获得了成功——营造了一个更具竞争活力的,全球化的,无摩擦的世界。同时,它在所有发展中国家生产出巨大的财富和不断上升的中产阶级,民主也因为他们的觉醒而得到传播。也许,发达国家正站在一系列技术进步的顶峰,技术进步不仅增加生产力,同时为广大中产阶级提供有价值的工作。

但是,与其说这是关于过去30年现实经验的认识,不如说只是一种信仰而已,现实经验显示的完全相反。实际上,有很多理由要求我们思考不平等加剧的问题。当下发生在美国的财富集中已经变得可以自我强化——正如经济学家西蒙?约翰逊讨论的那样,金融部门正在运用他的游说能力来摆脱更严格的规则监管。贵族学校前所未有地发达,而其他学校则越来越糟。每个社会的精英都在运用他们进入政治权力的便捷机会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我们正缺少一个能抵消这种状况的民主动员机制来平衡形势。美国精英不应该自外于规则。

然而,只要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仍然沉迷于上一代人创造的叙述话语,即他们的利益将获得完全自由市场与小政府的充分保护,那么,上文所说的民主运动就不会发生。另一套话语仍然缺席,等待降生。

(弗朗西斯·福山是斯坦福大学民主、发展与法治研究中心的高级研究员,新著有《政治秩序诸起源:从史前史到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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