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独园居士 | 评论(0) | 标签:小人物的视界

这个故事是一个真事,事关国策计划生育政策。我是土家族,自小生二胎的条件是在国家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只不过第一胎和第二胎之间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进行间隔。我是八六年出生,因我家兄长只大我一岁半,因此我的出生也是花费了一定的罚款代价和父亲的结扎手术为终结。

当时的罚款是两百元,如果搁置在现时也就是当下,似乎这点钱还真不值得心疼什么的,太过于轻易,一个建筑工地上的砌墙师傅若是到了忙碌时节一天的工资还有剩余。不过这个事需要回放,回放到一九八六年去考量才有意义。我一直在追询父亲,当时这两百块钱相当于什么?他是这样告诉我的:其时,山窝子(指家乡)里的世界人情往来走动还只是限于一两斤白酒、一包挂面,已经算是一份相当情深意重的礼物;而他当时的每日工资应该还只是停留在四块钱一天。

用个人的私隐只是提供一份可以参照的背景,这样我们才可以更好的理解我所需要真正讲述的故事。

川姑爹和我们一个生产小组,他家有三个娃儿,依名而排当是这样:恩、喜、国。喜哥略比我哥大,但是发蒙上学之时较晚,和我哥同级。他们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便上了小学一年级。他们上小学四年级,我上小学三年级,而国弟则上小学一年级。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述年龄?缘于此家的三兄弟在很早的时候已经离开家乡,据家乡农人亲邻相互之间的闲聊,恩哥和喜哥早些年被他们的父亲卖了。时光荏苒,连同他们的母亲逝去也将近十些几年,逝在腊月二十九,一个大过年的喜庆气氛里,子宫癌。去年到今年的前些日子,我回山窝子里闲呆了一个半月的光景,也并未见过他们的父亲,据说他已经到乡里的某地与一个“留守妇女”或是“寡妇”厮混一处。

关于这个挨一耳光减免3300元的故事,是我与父亲同睡一个被窝,我在他的脚头。某晚,他闲极无事便讲给我听的,至此我才明白这桩故事的来龙去脉,借此文字堆码之时感谢父亲的恩赐。

三个孩子自然是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第三胎的罚款指标便是3300元。如果对照我前面交待的背景的话,似乎这就真是一笔天文数字。自小学始我便经常性的听闻,计划生育工作组来了啊!牵猪赶羊、拆屋下瓦……快赶的上现今国产电视剧里的倭奴实施的三光政策。对于山窝子里的世界,家家喂猪是自不需要多说的,猪是肉的来源,是需要炒菜做饭油的来源,也是适当兑换一点零花钱(例如卖个猪脚什么的)的方式;羊当时还是少有的,不过有些人家会喂上一头牛;屋是土砌瓦盖,土指的是土墙,这种取土方式以我行走的中国视野乃至现今的西北依旧非常多,但是取土方式不同。如老家是直接取生土然后有一个框架再用杵把泥杵的极其夯实,然后是一个大拍板把外面拍的非常匀称和光滑;而似吐鲁番是取土掺上一些秸杆碎末调和,拾缀成土砖再垒砌。瓦盖指的是用瓦来盖,以前烧瓦的小窑每烧一次,需要砍伐许多树木来进行焚烧,而现时随着钢筋水泥的运用,瓦虽然还有,但是烧瓦已经极少。如果问土砌瓦盖是一种流行或者是一种时尚,有没有?有,不过这个流行的时间是八十年代,包括我家后修的两大间是在我四五岁之时修建的。瓦盖算不算是一种极好的方式?算,如我提供的照片所示到现今我还看到过那种极其古老的盖房方式:石板或杉皮。杉皮是杉树的皮,每砍伐一根杉树都会小心翼翼的把杉皮收拾好,最好是成整块便于用,在瓦盖成为潮流之后,杉皮便是在电筒没有普及到家家户户之时用于夜晚行走的火把。

3300元既然是天文数字,为了躲避这样的高额罚款,川姑爹还是想了许多方法的。其时,乡中邻村有一个户黄氏干部,究其辈份也该唤称一声大姑爹。他家老父过逝,川姑爹东拼西凑上了一个极其显赫的人情——100元。对照两斤白酒、一斤面条或一斤白糖这样的人情,显然他的人情格外深厚,这也是变相的行贿又或是购买同情怜悯之心。

当计划生育工作组到他家,意图拆屋下瓦、牵猪赶羊之时,黄氏干部英勇的挺身而出,甩起来就是照川姑爹的那张脸上一巴掌,至于是否还有几巴掌?或者踹过几脚?乡人讹传,有说有的,有的说没有只是打了一巴掌。总之,打是打了,还被骂了,骂的相当俚俗,也相当的符合山乡的规矩:你妈的,穷成这个烂样子,还生这么多娃干什么?你就是一个讨打不看期的家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然后黄氏干部调头对工作组的干部们说:这家穷的不成个样子,我看算哒,回去吧。

这个故事父亲在床的那头讲述的时候没有花上五分钟的时间,他在讲述的过程中十分欢愉。他欢愉还甚至称赞了川姑爹的智谋运用得当,如果不是挨这一耳光,3300元才真是要老命咧!我却笑不出来,并非是这样的故事不值得好笑,而是在体制之下,谁可以全身而退保留自我的尊严?此尊严非其它,而是生命本身可以获得的尊重。如果依照我的心性进行剖析,我会得出相应的答案:

第一,计划生育是国策,自小我就被训练着要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但是运用这样暴风雨般运动式的洗劫模式就好吗?如果搁置在现时,依我回乡所观察到的答案,在现今家乡这个小的生产组只有两户三十有几的人是生了二子,按辈份全是我的侄辈。一户是正常的二胎,另一户只是双胞胎。为了让孩子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等等,为了响应宣传里的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为了让自己的生命获得一定的享乐,已经没人愿意再生二胎,从这个角度来说,时光跑的并不算远,当初又是何苦如此相逼呢?

第二,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川姑爹的小谋略等同行贿,这样的方式就算是收买的了一时,如果没有改变真正滋生这样事物的恶土壤,只要出现一个恰当的机会,挨打的岂是川姑爹一人?我们都是弱势群体,包括黄氏干部。

第三,父亲常说:社会自有正义在。这也是我在他讲完故事之后悄然发问的一个内在原因,我的问题是:你觉得川姑爹挨打是完全不可避免的吗?父亲的回答说:如果要避免,将会损失更多,那就是直接领罚款就好。我惊奇的发现一个真相,我们常说的社会自有正义在其实是一句虚话、套话,从来没人觉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我身上,自然在事情发生的当时,更多的人采用的是沉默方式,弱势群体的利益无从得到保障,甚至只要我们稍稍落后一些这时代、这形势,我们的利益被他人侵犯时,也不会有人勇敢的站出来。除非是我们采用其它的方式给予一定的补偿或报答,他们才会站出来,这是多么的可悲呢?

当年被黄氏干部带队拆屋下瓦的人家还是有的,这户人家是邻村的,恰好邻村这户人家的家中全是女儿,其中一位还与我同过学。重男轻女的思想,现时已经被金钱时代的大潮流洗刷干净,老家的光棍越来越多,老家的好女出口山外的越来越多,只要能嫁的地方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不要一辈子扔不掉锄头,她们毫不犹豫的选择逃离。纵算嫁与山乡,也尽挑好人家来选,财礼多少必须明码标价放在喜宴的桌上给四邻亲朋以震惊之色。而男子则越来越被压缩的成了窝囊和无用,父亲常叹气当年那些与我哥和我同时成长的小男娃们如今皆成父母的操心怄气的负担。

邻村的人姓向,向家某女曾被黄氏干部其子所追求。倒也还真是爱情意味,满心满肺的欢喜,女子长大成人对恨所知不详倒也不大嗔怨。绝就绝在向家老大人心中的恨难消,他在乡间语录流传的是:妈的,想当年你带着人到我家来拆屋下瓦,把我家墙上的木头都拿锯子锯断再用车拖走了的,我当时都被逼的恨不得下跪,恨不得自杀。现在我日子好了,你妈的想和我结成亲家,你倒想的真他妈的好,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这事你就甭想。

黄氏干部其子后来还是结成婚了,被乡人诟谈说他内心里有一块抹不掉的阴云。我倒是不相信这一点,虽然他还没有育子,但是此树爱情不开花不结果,还有彼树,照理说这样的惩罚只是乡人们自以为是的一种答案。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迎来送往总会有些回报的。因果报应可以撇下,不过真的种下恨恐怕要消除还是挺难。乡人乃至父亲、叔父又或是我借此故事打问的一些乡邻都是满口称颂之词,意指当年的过份。可惜的是,错在当年,错在体制,并非完全要靠黄氏干部一人所能承担的。

这便是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是弱势群体,我们随时都可能会被人指责某些行为上的过激,都会在若干年失意之后被人唤称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只是时机未到。可是这样的事现在还有没有发生呢?

有的,拆迁令一下,那些与黄氏干部一样唯命令是从的人还是会站出来当打手;上司一声呼喊,下面的城管队伍便上街抢汤圆……这样的恨或类似的故事,会有终结吗?

正义在哪儿?沉默的大多数,等到别人失意的时候给人扔一块砖头,或者像那个笑话说的:有一个人掉水里了,一听说是公务员,下面的答案便变成:给他尿尿。我们真的又成功了吗?我需要认真的想想,讲给你们听听,你们也应该想想。

独园居士 新疆吐鲁番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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