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_ 杨雄 贵州贵阳报道

冻雨绵延。

2012年1月22日,除夕夜。贵州开阳县花梨乡老街上原“黎家饭店”那幢四层楼的二楼客厅里,37岁的叶萍和两个儿子以及婆婆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年夜饭。如果丈夫黎庆洪父子三人没有入狱,客厅里需要摆上两张饭桌才够。

饭桌上,一家人都在埋头吃饭,像事先约好一样,谁也不提黎家父子三人因“涉黑”而入狱的话题,“大家都不想提”。

这是黎家饭店停业的第四年,三位男丁不在,往年的客人都不再来,黎家门庭冷落。

自2008年9月9日,黎庆洪在刚刚参加完全国汽车拉力赛漠河赛段返回贵阳,便被贵阳警方以涉嫌赌博罪而拘留,黎的弟弟黎猛和父亲黎崇刚亦随之先后被刑拘。黎庆洪和黎猛最终被贵阳中院以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分别获刑19年、6年零6个月。黎崇刚也因非法采矿罪获刑5年零6个月。

黎家原本与日升华的好日子,从此滑落千丈。

此前,黎庆洪的社会身份除了贵州“无名车队”队员外,还是贵州腾龙宏升投资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贵阳市人大代表、贵州省政协委员。

一审之后的2010年7月,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此案“事实不清”,二审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这本是个让人喜出望外的好消息,但让黎家意外的是,发回重审后警方的重新补充侦查,让黎庆洪案的被告由最初的17名,增加到57名。

这场被外界称为“贵州打黑第一案”的案子,很快引起舆论持续争议。

再审期间,包括陈有西、迟夙生和杨金柱等在内的数十名省外知名刑辩律师,飞赴贵阳,为黎庆洪案等被告提供无偿辩护。

2012年1月9日上午,发回重审后的黎庆洪案第二季拉开序幕,这次的新一轮一审换到了贵阳中院下辖的小河区法院。

牢狱

2008年9月9日,就在黎庆洪从黑龙江漠河的全国汽车拉力赛的赛场回来的当天,妻子叶萍说,一家四口人和无名车队的沈鑫等人,还在贵阳大十字地下君悦会所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饭前,黎庆洪打电话给叶萍,让她把自己所有的证件带过去,他第二天要去贵阳市公安局,为被以涉嫌赌博罪而抓去的公司副总蒙祖玖说清一些情况,并自首自己的赌博情况。

面对妻子的担心,黎庆洪说,他的为人,她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自己从未犯过违法之事。有人劝他暂时先别回贵州,去外地避一避风头,他说,“我除了名声不好,爱赌点钱之外,别的都不怕”。

而在几个月前,在花梨乡的老街上,母亲卢永珍听人说,儿子因得罪了开阳县公安局长,有人要抓他。她向儿子求证。儿子回她说,没有的事。

9月9日的晚饭后,黎庆洪没有回家,带着行李住进了贵阳喷水池附近的铭都酒店。妻子说他打算次日下午两点半前往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没有想到在9月10日星期一早上9点30分左右,我的房门被服务员打开了,进来3人。他们讲自己是市局打黑大队的,叫我和他们一起协调调查。”黎庆洪后来在监狱里写的自辩书中称。

第二天中午,叶萍接到家人的一个电话,说弟弟黎猛在这天被警方抓走了。在这个电话来之前,她多次拨打丈夫的电话,都未能拨通。

一家人顿时就乱了。

第二年的3月3日,父亲黎崇刚也被抓走。第三年的8月18日,刚带着两个儿子从上海世博会回到贵阳的叶萍,也被贵阳警方刑拘,刑拘决定书上的罪名是“涉嫌掩饰、隐瞒所得罪”。这是黎氏家族由此被羁押的第四名直系亲属,加上其他涉案人员,第一季被告人数是17名。直到2011年8月26日,叶萍因贵阳市公安局认定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而被释放。

到黎案第二季,这支17人的队伍急剧扩充到了57名。

吊诡的是,两个当初办案的警察,这次也进入了这个庞大的被告人名单,并被指控成为黎庆洪的“保护伞”。

第一个警察叫潘立新,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打黑大队副教导员(后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检方指控,潘在侦办黎庆洪涉黑案件时通风报信。

叶萍说,2008年临近春节,潘立新去黎庆洪的公司查公司里的东西搬往何处时,向黎公司执行总经理宋筑母亲张学珍表示,黎庆洪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如果让他在黎庆洪家矿山占股份的话,就可以让黎庆洪只判三四年,黎崇刚和黎猛取保候审。

之后,张学珍就以黎庆洪干妈的身份带叶萍去见潘立新。

在贵阳市普陀路的凯乐伯会所与潘立新见面后,潘没有说矿山占股的事,只叫叶萍出钱。

叶萍回说,这事除非其公公黎崇刚取保后才能表态。

潘立新说,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先付一半。叶萍问一半是多少,张学珍就在旁边比了一个“5”的手势,即50万元。叶萍当即表示,这事情要和家庭里商量一下。

潘说,黎庆洪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他们可以把黎庆洪搞得一无所有,最后比喂猪的还要惨。叶萍怕是圈套,没有答应。

在见到辩护律师周泽后,黎庆洪将潘立新另一次敲诈事件告诉了周。

2009年2月21日中午12点左右,在一次单独提审中,潘立新说,他给黎庆洪推荐一位律师,费用在200多万,保证让黎庆洪不涉黑,也不会收黎庆洪任何东西,但必须付现金。黎庆洪称自己本来就不涉黑,除了借枪打猎的持枪行为和赌博,其没有做过其他什么违法的事,自己的每一分钱都是依法纳税赚取的,当场拒绝了潘立新。

但之后不久,黎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潘代请律师的要求。检方指控,叶萍随后支付了300万元“律师费”给潘立新介绍的律师吕俭,吕俭给了70万元给中间人邹晔,邹晔从中拿出12万元,分三次送给潘立新。

此外,贵阳市第二看守所警察李贞鑫在看管蒙祖玖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后者带信件、物品出入看守所,并为后者办理虚假的检举立功材料,2010年9月被刑拘。

在此轮审判中,潘、李两人被一并起诉,罪名都是涉嫌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潘还多了一条涉嫌敲诈勒索罪。

商人

进入牢狱之前,黎庆洪的主要社会身份是商人。

在母亲卢永珍的印象里,这个从小性格倔强的儿子,“他要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从小不喜欢读书,贪玩。经常逃学去打打1角2角的麻将”。“直到1995年结婚,我都看不出来他有多少本事,他的所有基础都来自于父母的长期积累。”

1994年,黎庆洪17岁,刚念完初二第一学期,在贵州安顺考取驾照后,开着家里花了48000元给他买的一辆二手货车,每天从开阳运矿石到镇远和瓮安化肥厂,从此踏上社会。

在开阳县,磷矿资源丰富,矿层厚、品位高、储量大。资源的丰富,让当地人纷纷挤入开采和充当二手或三手的贩卖者的行列。

但在2000年以前,开阳的磷矿业都处于低迷期,每吨磷矿只能卖到24元左右。磷矿开采者少有赚钱的,有的矿主甚至无力支付工人的工钱。黎庆洪的姨兄潘国庆说,黎在当时进入运输行业,并未赚到钱。

在黎庆洪当货车司机前,父亲黎崇刚就在1987年涉足磷矿生意。他利用之前和妻子卢永珍在1980年左右,在花梨乡老街开的第一家餐馆“黎家饭店”所赚的本金,进入磷矿行业,做转手生意,从中赚取差价。

如果没有“黎家饭店”生意的持续兴旺,黎崇刚的磷矿生意无法熬过整整10年。妻子卢永珍说,从1987年到1997年,他“根本就没赚到钱”。从1996年以每年1.5万元承包第一个磷矿井口开始,到1999年,黎家已买断三个磷矿井口,三个井口都在一个叫马鞍树的地方,那座矿山后来直接被人们称为马口磷矿。

转机出现在2000年。

那年,磷矿行情就一路飙升,从当初每吨20几元涨到了250元左右,最高的时候甚至冲破过300块。漫长的产业严冬熬过后,和当地所有磷矿老板一样,黎家也迎来了财富迅速跃升的绝佳时机。

黎庆洪在这个产业逆转的前一年,就不再做货运司机,并进入马口磷矿。父亲将马口磷矿的管理权交给了他。2003年,黎庆洪全面掌控马口磷矿的“经济大权”。

财富跃升后,黎庆洪变了。

母亲卢永珍看不惯他的一些做派:“去任何地方都是一排车,带着许多人到处吃喝逞威风,已经不像个正常生活的男人了,而且永远改不了赌博的坏习惯,闯祸是早晚的事。”

卢永珍并不赞同丈夫黎崇刚将生意完全交给儿子黎庆洪。这位黎家矿产生意新掌门人,在掌权当年,就卖掉了马口磷矿,成立了贵州腾龙宏升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并开始投资地产和物流等其他产业。

有了钱后,黎庆洪也做一些善事。开阳县民政局一位官员说,黎经常主动联系开阳县民政局,帮助救助特困户。他给开阳县敬老院和孤儿做一些捐赠,发放棉被和慰问金,以及书包和文具等。

后来,他的社会身份,又增加了两个:贵阳市第十二届人大代表、贵州省第十届政协委员。而这两个身份,曾在审讯期间被问到是否作为黎庆洪“黑社会”组织的“保护伞”时,黎回说,这是一种荣誉,不是一种权力。

一审时,检察官问道,“你是否隐瞒违法犯罪事实,用欺骗的手段获取荣誉?”黎庆洪称,“对于这些荣誉,我自认是对得起的。我从来没有用欺骗的手段获取荣誉。在开阳县我不是最有钱的,但我的社会责任感在开阳县是数一数二的”。

案发后,黎庆洪这两个身份被终止。

车手

在开阳的磷矿老板中,黎庆洪并没有太大名气。

他的知名度,来自于赛车。叶萍说,黎庆洪的赛车执照,是2005年在“贵州车王”魏红杰那里学后考取的。后来,他的赛车技术,大都为“中国车王”徐浪所授。

2006年,在成立了三年的公司经营已具备一定规模后,黎庆洪想把企业的名声做得更大一些。他希望能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车队。

这一年,他花了300万元组建了“绿色磷都贵州开阳拉力车队”。当时,车队有四辆赛车,他身兼老板和车手双重身份。同年,他和开阳县的领导多次去北京申请,并为开阳争取来一条全国汽车拉力赛的赛段。

那条9公里的赛道上产生的速度角逐,给开阳的旅游业打开了一些知名度。

彼时,县城里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这场赛事的广告横幅。横幅上,当地政府印上了黎庆洪的头像,“他当时还是很开心的。”黎为这场赛事,支付了600万元。

母亲卢永珍反对他赛车,说赛车危险,他上有老下有小的。

他回道:你不懂。母亲追问赛车的意义,他说,为开阳县招商引资。

组建自己车队的第二年,黎庆洪认识了“中国车王”徐浪。

2007年9月,黎庆洪携同离开红河车队的徐浪以及开阳另一位磷矿老板沈鑫,一起投资1000万元组建了“无名车队”。

两个月的仓促准备之后,“无名车队”第一次亮相,是在2007全国汽车拉力赛最后一站龙游站上。此次赛事中,徐浪夺得车手冠军,车队获得亚军。

2007年,开阳县的街头,突然出现了一辆黄色的兰博基尼Gallardo敞篷跑车。车主正是黎庆洪。

开阳县公安局一位警察朋友,对叶萍的姐姐说,“黎庆洪买这辆车,太张扬了。”“无名车队”的另一名车手石春雷却认为,这辆价值300万元的世界顶级跑车“能够起到宣传和推广车队的效果”。

在黑龙江漠河的汽车拉力赛上,黎庆洪驾驶着师傅徐浪的赛车,在第一阶段的比赛中,夺得国内第2、全场第4的成绩。沈鑫也取得了国内第6的成绩。

赛车手韩寒评价黎庆洪,缺少稳定性,但技术很好。

2008年9月,就在黎庆洪被拘留一个星期后,这辆兰博基尼Gallardo,被贵阳警方扣押。之后,“无名车队”解散,车辆以200万元左右的价格转让。

“老人家”

黎庆洪被警方带走后,外界传言说黎和黄瑶案有关联。黄瑶是原贵州省政协主席,2009年10月因贪污受贿被“双规”,2010年12月9日被判死缓。

南都周刊记者拿到一份黎庆洪辩解材料,在第235页右下角,黎写了一句用线条框起来的话:“两次做我工作,叫我检举别的领导。”

第二季再审,小河法院开庭后的第三天,黎庆洪也当庭表示,自被抓捕后,警方曾多次讯问他与黄瑶的关系、是否曾向黄瑶行贿等问题。

他的这个陈述,被审判长立即以“此事与本案无关”为由而打断。

据《财经》杂志报道,“知情人士称,2008年9月10日,黎庆洪被贵阳市公安机关以涉嫌赌博罪刑事拘留。黎妻找到黄瑶递交申诉材料,黄瑶安排肖建生处理,结果一掮客骗了黎家数百万元。2009年10月黄瑶落马后,黎庆洪一度被转移到黄瑶专案组,接受三个月调查。据悉,黎庆洪曾送黄瑶一瓶50年茅台和一盒月饼。此情节被写入黎一审时的起诉书,二审时则被撤销。”

南都周刊记者查实,此细节并未写入黎案第一季中贵阳检察院的起诉书,也未出现在第二季小河检察院的起诉书中,而仅仅出现在贵州高院发回重审后警方补充侦查终结后移送审查起诉时的起诉意见书中。

小河法院庭审时,黎庆洪多次提及其被黄瑶专案组调查三个月。并且,在2010年10月左右,他曾被专案组押送至昆明一个宾馆接受审问时,最长一次其坐在椅子上被持续审问了15天。第10天时,他开始吃不下饭。约15天后,他昏死过去,醒来后发现躺在医院里。

黎庆洪的妻子叶萍说,和黄瑶的结识,是因为黄瑶一位彭姓侄女介绍认识。黄瑶也是开阳人,黎的老乡。黄瑶这位在开阳的侄女,和叶萍很熟,因辈分比叶萍高,叶称她“老辈子”,这位“老辈子”的老公是花梨乡人,与叶萍家有亲戚关系。

2005年左右,这位“老辈子”多次来贵阳时,都曾邀约叶萍和她去黄瑶家打麻将。黎庆洪去黄瑶家接叶萍回家时,而得以与黄瑶相识。

叶萍说,“在认识黄瑶之前我们的企业都有了。”因此,并没有去找过黄瑶帮助过任何商业项目。而且,“他们查了那么久,也没有查出黄瑶帮过我们的忙。”

在黎庆洪的一份自辩书里,黎称,2005年至2008年间,他都在和开阳清江磷矿为越界开采之事而扯皮。“如果我当时去找省委副书记(黄瑶时任此职务)帮忙,将我的马口磷矿非法扩大十倍,应当是举手之劳吧。这是我‘最大的非法获利’呀,资产在一夜之间增加几个亿,但我家并没有这样去做。”

在黎庆洪于看守所里写的《关于黎庆洪在自首过程中被认为故意制止的情况说明》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在2008年8月下旬,黎庆洪去黑龙江漠河参加全国汽车拉力赛时,他在赛前接到开阳的电话说,与他从小长大的同学何菊建被警方带走,以及几天后其公司副总蒙祖玖也被警方带走,原因是他参股的“涌鑫电玩城”得罪了当地公安系统的人。

黎庆洪为此打了一个电话给聂军,一个和黄瑶关系熟悉的“前辈”。请他将黎得罪人的事情,给“老人家”(指黄瑶)讲。聂让其比赛结束后,回到贵阳再说。

就在黎庆洪被抓前一天,他回到贵阳后,聂军告诉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既然是人为因素,就主动自首,去找市局值班领导把自己的事情谈清楚,千万不要回避。”

由是有了黎庆洪口中的2008年9月9日从黑龙江赶回贵阳准备自首。

审判

2010年2月22日,黎庆洪案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这是黎案第一季中第一次开庭审理。

一个月后,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认定,黎庆洪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赌博罪,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非法采矿罪五项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19年;其余16名被告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至16年不等。

“我不是黑社会!”黎庆洪在法庭上高呼。

146页判决书上对他们认定的上述犯罪事实,让黎庆洪无法接受,“除了赌博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基本属实外,其他罪名均不属实!”并表示,他之前在公安机关所作的供述,“有些不属实。”

一审期间,黎庆洪在说完“我开公司、承包磷矿期间更是没有做过违法的事情”后,当庭号啕大哭:“我开典当行有几十万的呆账要不回来,开房产公司也没威胁恐吓拆迁户,要是我是黑社会,早就借助社会力量将这些事情摆平了。”

贵州媒体记者在庭审现场发现,“在审判长宣读判决书时,黎庆洪目光左右游移,不时紧咬牙关。”

2010年7月12日,在17名被告作出上诉后,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以案件“事实不清”为由,发回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

在一审和发回重审的两次开庭期间,黎庆洪多次否认公诉方对他“领导黑社会组织罪”的指控。他被指控的“黑社会组织”,指的是他在1999年农历正月初三成立的“同心会”。

一审的起诉书里,“同心会”被认定就是黑社会组织“花梨帮”。

“黎庆洪为扩大其势力,为其马口磷矿等提供非法保护,先后拉拢一批社会闲散人员加入其帮会,发展至2005年,形成了以黎庆洪为首,以黎猛、何菊建、蒙祖玖、龙康、李相建为骨干,李光奇、蔡峰、梁显贵等人为成员的犯罪集团。由于黎庆洪的犯罪集团成员多为开阳县花梨乡人,该‘同心会’逐步被称为‘花梨帮’。”

黎庆洪说,他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花梨帮”。并且,“同心会”成立的第二年,就因故解散。

2012年1月9日上午,黎庆洪案第二季在贵阳市小河区法院首次开庭,法庭设在贵州红林厂俱乐部。9时50分左右,黎庆洪等57名被告陆续被法警带入。黎庆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淡定。看到亲人和熟悉的人时,举起戴着手铐的手,遥遥地挥一挥。

进入法庭后,黎庆洪的父亲黎崇刚突然举起手中的材料,流泪大喊“冤枉”。随后,黎庆洪和弟弟黎猛走到父亲跟前,劝他冷静,服从法庭指挥。

焦点仍然是黎庆洪是否领导了黑社会组织。这一次,在小河检察院的起诉书里,“花梨帮”已不复存在,又被改为“同心会”。

法庭辩护阶段,黎庆洪仍然坚持认为“同心会”不是黑社会组织,并且早在2000年就已解散,更谈不上参与涉黑活动了。黎陈述意见时语气平和,在连续一周的庭审中情绪都比较稳定。但当潘立新的辩护律师询问他与潘的关系时,黎情绪激动,怒骂对方是一条狗,“老子恨不得吃了他的肉。”

1月14日下午,庭审进行第五天后,法庭宣布休庭,延期审理。

黎庆洪的辩护律师周泽指警方所提供的证据材料均存在逼供、诱供、骗供等非法取证问题。周泽称,起诉意见书中警方曾提及这个所谓“黑社会团伙”的保护伞——花梨乡党委书记杨玉伦和电管站站长黄建成,而最后又取消了,“可能警方也觉得,黎庆洪作为市人大代表、省政协委员,让这两个科级干部和股级干部当保护伞会成为一个笑话”。

改变

卢永珍再没心思做生意了。她在花梨乡老街经营了30年的“黎家饭店”,在两个儿子被抓走的2008年就关门了,原因是“怕赚钱后被整”。

2010年年底的一天,卢永珍的手机响了起来,号码陌生。

刚开始,她不接,但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连续拨打了好几次,她最终还是接了。“对方说是专案组的,要向我了解一点情况。”

挂了电话后,她越想越害怕,“怕我也被抓进去。”

她起身,将几件棉衣棉裤等衣物,装进两个背包里。当晚12点左右,她叫人开车送她到60公里外黔南州瓮安县的娘家亲戚处,想在那里躲避一段时间。两个月后,见没有任何动静,她才背着包回到花梨乡。

一审之后,卢永珍曾去看守所看过丈夫和两个儿子,“老老小小都大哭一场。”这次再审,她没有去小河法院旁听,每天都坐在火炉边,给孙子缝着棉鞋的鞋帮。“怕去看了之后,心里更难受。”

尽管黎庆洪是通过赛车,而在开阳以外渐渐有了一些声名。但叶萍并不认为,在丈夫30多年里的人生中,赛车带来的名声是最大的。

“这一次,才是名声最大的。”叶萍苦笑。

黎庆洪被抓之前,会在周末和妻子以及两个儿子,开着车去郊外玩。更多的时候,会去贵阳龙洞堡“贵州车王”魏红杰的汽车公园里练习赛车。

大儿子也喜欢赛车。11岁时,他就跟父亲黎庆洪在汽车公园的赛道上学会了玩简单的漂移。平时,他很喜欢玩赛车游戏和看赛车类的光碟。

父亲被抓之前,两个孩子还在读小学。大儿子读小学六年级,小儿子读小学五年级。“小学时,他们的成绩都排在前面,现在已经下滑到最后面去了。”两个孩子渐渐变得沉默。在家里,谁也不愿主动提及父亲。“大儿子的枕头经常都是湿的。”

曾经的亲人和朋友,也渐渐疏远。

一次叶萍带着孩子出门。看到一个推着板车的男子从眼前走过,板车上坐着老婆和孩子,“看到人家很幸福的样子。”

这位曾经拥有兰博基尼跑车的老板娘,竟开始羡慕贵阳街头这个板车上的家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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