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澧 | 评论(2) | 标签:医疗保险, 医患关系, 麦克尤恩, 星期六

某次,陪一位回国探亲的学长去协和议院。才进候诊室,他老兄一眼扫去,“友邦惊诧”就来了:这么多人,连个安全门都没有,起火怎么办?笔者笑道:这么多人,连氧气都不够,烧什么烧?

西方的医院没这么挤。不过,像英国这样全民医保的,医疗资源也很紧张,医生也有很多牢骚。英国老作家伊恩·麦克尤恩——国内曾放映大片《赎罪》的文学底本作者——在医院蹲点两年,写了部英国“医闹”小说《星期六》(Saturday,有作家出版社2008年中译本)。麦克尤恩说:男主角、脑外科医生亨利·贝罗安“并不当真喜欢人际冲突,他不是那种挥舞大砍刀的类型。但从医经历,不论怎么说,是一种粗糙的、催人硬化的过程,必然磨损他的情感细腻之处。”这段话之后,医闹就发生了。

2003年2月15日,星期六。凌晨,伦敦机场有架飞机降落时出了问题。贝罗安担心是 恐 怖 袭 击,在家随时准备去医院参加急救。等知道只是寻常故障,已耽误了周末打板球的安排。这一天,欧洲各城市同步发起反对美国意图入侵伊拉克的示威。晚出门的医生赶上了道路封锁。他请警察放他过去。警察倒是同意,但封锁区内的人怎会料到有车子进来?小路里倒出几个年青混混,两车擦撞。混混想敲医生竹杠;医生毕竟是有身分之人,不理他们。混混要揍医生;医生看出混混小头目有亨廷顿氏舞蹈症(一种在某年龄段发生的遗传病),利用医学知识脱身。

这大概是对小布什为首的某些西方政客对 恐 怖 活 动反应过度的含蓄批评。医生很紧张的机场事件,未掀起任何澜波;但这紧张引起一连串小变动,给贝罗安带来大麻烦。混混们现在怀疑小头目有神经病。丢了脸的小头目,拿着刀子,追踪到医生家里,还要欺负他女儿。小头目见到医生的女儿写诗,要她朗诵一首。诗歌似乎镇静了小头目的神经(麦克尤恩看来引用了“诗歌疗法”的病例),情势急转而下。最后医生叫来急救车,去医院为小头目开刀救命。

对这一结局,《纽约时报》书评人角谷美智子称赞写得好:不读文学、满脑袋只有科学的贝罗安医生,在紧急关头,居然要靠女儿酷爱的文学。确实,科学训练你准确地讨论问题,但病人的问题往往是含糊的,甚至无知的,或难以正面回答的——像混混小头目急于知道的“你到底能不能治好我的病”。这时,优秀文学作品所展示的委婉、幽默、暗示或调对感情波长而予以安慰的言说,往往能有更好效果。如果贝罗安医生在撞车交涉时讲话更有技巧,顾及小头目一点面子,或许能避免后来的激烈人际冲突?

美国医学院入学考试(MCAT,Medical College Admission Test)在1977年取消了人文考题,以便容纳更多科学内容。但在三年前,美国医学院协会开始研究考试改革。今年2月批准的计划,重新加入大量人文内容,时间也将从四个半小时延长到六个半小时。其目的是让筛选出来的未来医生们不但能作诊断,而且具备同感(empathy), 能体会病患心理。哈佛医学院教授查尔斯·哈特姆对此解释道:我们都喜欢新技术,但病人在叫,“坐下来听我讲几句!”

上星期《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4月13日)有篇文章,《医者求医记》。作者孔璞的母亲住院。他父亲也是医生,与其母所住医院的院长也打了招呼。住院十余天里,“主治医师每天早晨查房时过来看一眼,安慰两句,……也不复查。拉住他问病情,每次都是一句话:恢复得挺好,不要着急。除了查房时间,几乎见不到他。”后来的事实证明主治医师判断并不错,不复查是为病人省钱。但他没有坐下来听病人和家属讲几句,以至作者孔璞“甚至还想过找电视台的同学来曝光他的不尽职行为”。

这位作者的父亲反思:“抛开制度的原因,如果医生在治疗时多几句沟通和安慰,多些耐心,也许医患关系就会缓和不少。”

现在医患关系紧张,连着出血案,体制当然是原因。但一则体制改起来非短期可见效;二则体制即使改了,改到英国那样全民医保,还是会有问题。即使医疗资源分布更均匀了,全国那么多人,很小一部分跑北京看病,仍然足够挤爆协和医院。即使报销比例大幅度提高,也一定会有成本控制,病人想用的进口药贵重药未必可以开。病家拿到账单,可能还是看不懂。体制要搞医保,医生更要自保。即使病患如潮时间紧,多少争取说几句。像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那样,要求学生在第二学年结束前必须修习一门叫作“叙述医学”(narrative medicine)的课程——其实就是阅读和讨论小说,增强准医生们的沟通能力——对个人来说,也许是改善工作环境的短平快措施。

(本文已于4月26日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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