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方先生

 

温克坚

 

 

方先生走了,忽然传来的噩耗,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发呆半响,内心悲愤交加,好久不能平静。又一个被逼流亡的老人客死他乡,某些机构多了一分罪恶,而我们多了一分耻辱。

 

和宾雁先生一样,方先生是影响我早年精神成长的一个重要符号性人物。87年初,所谓的反自由化浪潮从官方媒体席卷而来的时候,懵懂无知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背后的曲折复杂,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概念体系,也让我们感到茫然。但极权主义的特征之一是搞运动,需要各种各样的精神效忠仪式。因此虽然远离这场观念斗争的中心,但是高中校园里,学校依旧会上行下效,组织一系列坚持信仰马列主义的仪式,政治课教师们也会在课堂上振振有词的批评自由化思想。

 

正是在这种错乱的运动式教育批判中,让自小受到严密洗脑教育的我们,知道原来世界上还存在和马克思主义不一致的说法,要知道自从小学以来,所谓的那些政治课程,大概就是学生们共同感受到的折磨,宏大的概念,生硬的逻辑,不容分说的灌输,却又无法逃避—-因为直接影响考试成绩。因此,当听到方先生说: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这真的击中了我们长久被马克思主义折磨的学生们内心叛逆情感,那张感觉真的不啻一种闪电,似乎对正统政治教育的叛逆得到了一个巨大的背书。因此,一波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客观上是极大的传播了一些基本的现代价值观念,当年精神上被关进马列黑箱的我们,从此看到了另外一种亮光,从此党国的一系列政治说教开始褪色,个体精神上的反抗从此开始生长。虽然由于知识能力的局限,当时尚没有能力充分了解方先生等人的价值主张,但是在接下来的成长岁月,一条新的路标已经确立,马列黑箱已经无法把我们禁锢,那些被官方批判的各种自由化学说和书籍,成为我们囫囵吞枣的精神食粮。

 

后来,枪声响起,政治寒冬降临,方先生去国,一个狂飙激进的思想启蒙十年结束了,但是武器的批判并没有能维系正统意识形态的生命周期,相反,枪声也是对原来意识形态的死亡宣判, 从此以后,共产政教分离,一个激进的世俗化进程开始了,GDP增长,市场经济,消费主义等成为社会的核心动能。而当年方先生那辈人物开启的新的社会观念体系,并没有被完全扼杀和消解。在寒冬中,她们依旧在成长,提供了这个社会自我赋权的早期养分。91年以后,民间抗争虽然一直处在社会边缘,但是静水流深,抗争运动一直都没有消亡,而到了21世纪,因为互联网带来的信息自由,因为恐惧阴影的消散,民间力量终于已经长大成年,可以脱离权力体系的控制,而独立的设置社会发展议程了,接下来十年最重要的任务,将是社会力量如何反制权力体系,实现把老虎关进笼子的宪政权力架构。

 

方先生出国后的轨迹,我了解不多,大抵知道他一方面潜心于天体物理的研究,在他的专业领域,成为了少数有全球影响力的科学家;另外一方面,对于大陆的自由和人权事业,他推动创立了一些重要的机构,20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国内社会潮流的演变,我知道,他是乐观的,他相信他是有机会重返故土的。。

 

方先生去国多年,国内年轻一辈也许对他已经不甚了解,不过微博上不断屏蔽他的死亡讯息,说明方先生依然让某些机构害怕。作为方先生当年言论罪证之一,方先生曾经说:“有些东西是外强中干的,它并没有多少力量,你冲了他之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捅一捅影响还是很大的,小小的动作动作,全国就非常紧张。”,方先生当年对体制的洞察力,正是如今社会现实生态的反映。

 

微博上环球时报的胡锡进,因为角色在身,经常需要胡言乱语,但是他对方先生有个批评,认为“方先生的追求和用力没有同中国的进步合上拍子,“这我倒认为是一种赞誉。方先生自然没有同很多御用知识分子那样,和官方步调亦步亦趋,回溯最近30多年的历史脉络,我们可以清晰的看见,方先生是这个社会进程中的最重要的先行者和拓荒者之一,方先生当年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如今变成了社会主流共识了。

 

胡平老师的Google+上,对方先生的近况有所描述,他说:“印象中,方先生身体很好。前年他还写文章纪念他的母亲,说特别感谢母亲让我有一副70多年不进医院的身体,但去年一年,方先生得了两次重病,住了两次医院。6月份,方先生得了极为罕见的亚利桑那山谷热,被送进医院,体重减轻20多磅,病重时不能站立。不过很快就好了。11月份又得了一次大病,心脏,肝和肾都出了问题,被送进濒危病室,但没几天又好了,会诊的6位医生(3洋人,2来自大陆,1来自台湾)无结论,无一致解释。不多久方先生又上课了。只是这一次,未能再现奇迹。”

 

惜乎,自由未竟,方先生已凋零,恸乎,民主之日,当为方先生呼,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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