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按:作者好像是留法学生,至今仍在法国生活,因为其母被卷入地方政府官员站台的投资项目,又因官员暴死才发现所投资项目乃空手套白狼,又因企图解套的侥幸进一步陷入困境和一系列法律纠纷。这令作者从中思考问题背后的文化问题。这篇文章角度独特、很有见地。显然,作者没有辜负留学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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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请你帮帮我』4-社会 / 王馨语

2012-03-27 07:11 | 阅读(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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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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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n

妈说:“这是什么社会啊?”

然,烧也。《说文》如是说。后为燃,盖后人增加也。《玉篇》又说,然,如是也。今天看然,有人说左上角是“肉”,或“月”(还是肉),右上角是犬,下面是火,整字就是“烧狗肉”。不过如果细看然字金文字形,再看看《文劉績曰》对然的解释,我们就能知道,然字左上角和下面都是柴,下面是已经烧着了的,左上角是还没有烧着的,而右上角是烟,或火苗。

也就是说,然字是我们老祖宗们对自己的成就的纪念。那一天(也许是很长的一个时期),他们发现,烧火的时候,柴和柴之间留有空隙,把已燃的放在下面,没着的放在上面,这样有助于燃烧。然字就是纪录这个常识的发现。因而,然,即“就这么烧”,因而有了“如是”的意思。

那时候,字内结构还有意义。今天,字已退位,字变成了构词的单元,其内部如何也只剩下与书写有关了。这种退位偶尔会引起人的注意。一次写鲸鱼二字,我就在想,鲸看到右边的鱼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它也许想说“老子一人足矣”。

今天再想知道像然这样的抽象的字的字义时,不能只看字内结构,还要看它的“一生”。然的一生留下的“关系”不多,然而,然后,自然,天然,显然,当然,忽然,飘飘然等。把所有这些关系的含义做一个交叉,可以得到然在今天的含义:当下的状态。

然后(然=前面几段被写下的状态),我说,然从从老祖宗时代的“个性坚强”到今天“不得不靠别人来决定自己的身份”,它跟老祖宗的后人们真是同样的命运。原来,我就是然。

受限于时间的我只是我当下的状态,我的过去和我的未来都成了虚幻的东西。我就是在这一刻的我,在这一刻,我有多少钱,我什么职务,我什么学历,睡了多少女人,长相如何,有什么知识,有多少个朋友,电话本里可用的人有多少。所有这些交叉成“我”。我在社会里,我要适应社会,“不然”
… 就会被否则代替。我这个“然”就会虚弱一些。

从我被“燃”这个只管烧不管怎么烧的“题目”代替的一刻起,我迷失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钻进书本里充当副词。那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与我有相同遭遇的拉丁语兄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显然,它被五马分尸了,连以一个独立的声音说话都不可能,而是要五个部分轮流说。

在我面前,它们五个轮流做自我介绍:

第一个说:“我叫affect,英法等好多拉丁系语言里都有我,人们很喜欢我,把我叫做“影响”,“感动”,不过他们更喜欢我儿子affection,把它叫做“爱”。”

第二个说:“我叫perfect,跟affect一样,但是我代表“完美”,而且我儿子perfection比我还完美。“

第三个说:“我叫infect,人们很怕我,说我会“传染”,惹上我儿子infection的人没好下场。”

第四个说:“我叫defect,有人说我有“缺点”,有人说我“背叛”,我儿子defection离开我好多年了。”

第五个说:“我叫confect,我“混”的不好,因为我是被“调制”出来的,我的儿子confection没出息,在甜食店工作,小孩们叫它“糖果”。”

我问它们,“你们的祖先呢”。它们说不知道。我说,“不是fect吗,它人呢?”

它们说,“没有fect呀,从来没有过。不过我们几个,生下来身上就带着这个痕迹,所以我们彼此以兄弟相称。”

看到它们,我悲从心起,但是我还是告诉它们:“你们的祖先是fect,fe指“客体”,ct跟我的祖先相似,指“然-后”,你们的悲哀在于你们祖先的“主体”从来没有出现过,而到了你们,你们只代表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我也一样,生活在关系中。”

他们很惊讶,还不相信,让我证明给它们看。我说:你们的祖先fect是指“客体后”,但主体从来没有现身。因为你们的祖先知道,主体并不是唯一的,而是无数个,有限的只是主客体之间的关系。他只生了你们兄弟五个,因为你们就够了,他要你们成为社会的骨架。

它们让我具体说说。我说:主体分本体和本体的附着物,比如感情,兴趣;客体可以是任何物或人。

Affect:你指的是主体保持本体,而把本体的附着物给予客体。当这个附着物是感情的时候,主体爱客体;当它是兴趣的时候,主体喜欢客体;当客体是人的时候(他也是他自己的主体),主体的附着物还能影响客体,比如被爱的人感到幸福或厌倦。

Infect:你指的是主体把本体和本体附着物全部都交给了客体,你是“入迷”,反过来看就是客体完全“感染”了主体。当被感染的原因是感情时,你会让人为情自杀,因为这个人的本体丧失了。

Defect:你是Affect的反面,是Infect的解药。你指的是把本体附着物交给客体的主体把这附着物再收回来。只有你能保证主体本体的完整。你能让人离婚,你能让人绝交,你能让人上法庭,你能让人叛变。但你绝不是缺点。只有在主体为了另一个附着物而收回已交给某个客体的附着物时才是缺点,比如为了钱出卖朋友。

Confect:别自卑,你不比它们差。你是一个过程,是主体和客体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你指的是,主体通过把本体附着物交给客体而达到的主体本体与客体的同时提高。一个人把兴趣和努力交给了糕点制作,他把一堆面粉鸡蛋变成了精致的蛋糕,而他自己也变成了糕点师。大家在说“良师”,“益友”的时候,都是在说你。

Perfect:你比较复杂。你指的是主体本体把主体附着物本身作为客体,你是主体通过对自己的审视来提高自己。有了你,主体也会在它的那些个附着物中找到平衡。有了你,人会在离婚之前问,“我给他/她的感情是否够”,“我做蛋糕的时候是否太着急”,“我是否欺弱怕强”
… 还会问“我是否工作太多,感情太少”,“我是否有偏见”,“我是否偏心”,“我是否看重升官而忽视了做人”
…但是要小心啊,Perfect,因为你并不完美。当主体把主体本体而不是主体附着物视为客体时,你会导致“自恋”或“自卑”。

听完我说的话,它们五个很信服,决定回到岗位上实现它们祖先给它们留下的遗愿。临走之前,我还跟它们一起制定了行动方案。经过激烈地讨论,各自都作出了让步,得到了这样一份计划:

考虑到做为主体的人的愚昧,大家推选defect为首,目标是建立一个以defect的“可能性”为基础,以affect向confect再向perfect的过渡为目标,以infect为宣传和监督机制的社会。

这个蓝图还没有实现,在不同的地方也遇到了不同的发展方向,比如在美国,defect的基础打的比别的地方牢;在法国,affect和confect不是过渡发展而是平行发展;在英国,perfect的负面作用比较明显;在意大利,infect的监督机制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等等。

可是我,然,我在我这里该做什么呢,我的祖先只留给我烧火的常识,没有告诉我什么主体客体之间的关系。所以有时我在想,也许我该请那五兄弟也到我这里来,帮帮我,它们的蓝图也是适合我这里的。

后来我还真把它们请来了,先做个诊断。它们探访回来后对我说,“你这是啥地方啊,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嘛”。我说,“然”。

Defect说:你们这里根本没有“背离”的基础。父母离不开孩子,孩子离不开父母;被下级官欺压的百姓只背离“下级”而不背离“官”本身,还要找什么上级;上了瘾戒不掉,干上一行就跳不了槽;婚前私奔,婚后自刎;交上坏朋友一辈子作恶,交上好朋友一辈子提携

我看,你们这里要是不把defect的基础打好,一切都是白搭。我探访了一圈,遇到了不同的例子,他们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幸好我最后想通了。我遇见了一个自杀前的妻子,我问她为什么要走绝路,她说他不要他了。我说“你可以再开始新生活啊,你也可以再找一个”。她说她没有工作,没有样貌,为他打胎已没有了生育能力,当初不顾父母反对跟他走,已跟他们断绝了关系。她说“我没有生活能力,也受不了别人的眼光,而且我要让他后悔,让他付出代价,我要死在他的面前”。我无言以对,只能对她说“你继续”。我见到过一个杀人犯,我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说“他欠我工资不给”。我说你可以告他呀。他说“他有钱,我告不动他”。我说你们这不是流行上访吗,你也可以去啊。他说“他找人做假证,说我干活时偷东西,没人相信我”。我说那你干脆不要钱了,再找个工作重新开始,也不用杀人啊。他说“孩子等钱开学,老娘等钱开刀,媳妇等钱开伙,结婚的时候还有一万块钱债呢。我说”也是“。那天我遇见四个人打麻将,他们一个是赌鬼,一个是酒鬼,一个是烟鬼,另一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问赌鬼为什么赌,喜欢钱就去赚呗。他说他不喜欢钱,喜欢赢钱,输五次赢一次也行。我问酒鬼为什么喝,他说他不喜欢酒,也不喜欢喝酒,但是喜欢喝酒之后,喝酒之后他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他的脑子,他的胆量,他的悲喜,总之只有酒后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说你看你媳妇脸上的瘀血,想必她也感觉到你的存在了。我问烟鬼为什么抽,他说“我跟他们不同,我喜欢烟,喜欢抽烟,也喜欢抽烟之后,连没有烟抽我都喜欢,抽烟就是我的存在。买烟,挑烟,点烟,夹烟,吸烟,吐烟,闻烟,发烟,接烟,掐烟,想烟,这就是我的小世界”。我问最后一个人是什么来头。他说他不好赌,不好酒,不好烟。我问“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说“我在打发时间”。我问他“那你现在打发掉多少时间了”。他说“三天”。我又问“那你用了多少时间打发掉这三天时间的”。他先是没答出来,然后瞪了我一眼,说“三天”。见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我发现我这个基础不是天然的,不是现成的,而是要靠所有人一起来建设。你们所说的社会,是由无数个主体组成的,这些个主体之间不是主体和主体的关系,而是主体和客体的关系,然后再加上无数个具体的或抽象的物(如钱或身份),这就是社会了。这个社会要想健康发展,就需要有一个“背离”的可能性做基础,使任何主体都能随时与任何客体背离。然而,要想建立这样一个基础,需要每个主体都成为主体,需要每个主体的完满。给家庭妇女生活的能力(社会承认她做的也是工作,经济条件-工作就该有工资),给民工伸冤的路,使他们不再须要以了结主体的方式“背离”;引导赌鬼把兴趣转向事业的成功,让酒鬼有清醒的自尊,让烟鬼也能有个“大世界”,让打发时间的人也能产生兴趣,不再有这愚蠢的企图。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重要了。

Affect说:我看你们这里可比法国浪漫多了,要给就是给一切。命能给,尊严能给,身体能给,时间能给,自由能给,财产能给,啥都能给。我喜欢这小说一样的地方。别管好不好,起码魄力你们是有的。我的概念是把主体本体留下,给出去的是主体附着物,是由主体本体自己生成的附着物,比如感情,兴趣。可你们这里完全反了,你们留下主体附着物,把主体给出去换外在的附着物。有的用命换感情,有的用尊严换生存,有的用自由换太平,有的用财产换孝顺,有的用命换名声,有的用时间换打发时间,有的用独立换帮助,有的用权利换职业,有的用道德换钱财,有的用正直换地位。结果搞研究的不爱研究,做学问的讨厌学问,上班的厌恶工作,下岗的谴责空闲,当官的不在乎职责,当百姓的无所谓民权。在探访期间,我化身成为一个男生,我对一个女生说“我爱你”,她问我爸爸干啥,有无房车,帐户几位;我说我有感情,她说敢情你啥也没有!我学聪明了,变成“高富帅”,结果妻妾成群,各各都对我说“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死给你看”。那天我开车撞死一个少年,警察来了我说我是高干,家属来了对我说他们养儿子花了20万,我的审判结果是“以后请别这么干”。唉,我只能说你们这里主体沦陷。

Confect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土壤,可以说你们把我祖先留给我的概念发挥到极致了。只可惜,原本应该是主体本体与客体的同时提高,但是在你们这里,提高的只是主体的附着物,还是外在的附着物。你们做牛奶的把牛奶做成了毒药,做牛奶的最后也变成了犯人,如果他侥幸没有成犯人,提高的只是他的财产。你们这里有人爱码字,东抄抄,西改改,知识没多,就是人成了教授,拎着的是一兜垃圾。我也化身去实践,变成职员,老板说成本最低才能赚钱;变成工人,厂主说能省一根线是一根线;变成厨子,有臭味也不敢闻见;变成学生,老师告诉我抄也要过分数线;变成建筑工人,工头告诉我别管地基太浅;我也变成了公务员,大家都告诉我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在我的概念里,他人也是客体呀,我就去找友谊,找了半天就是找不见。我给自己弄来了千万种身份,分别印成卡片。这一招真灵,现在我朋友一片又一片。有人妈妈病了跟我要病床,有人孩子上学跟我要重点,有人犯罪跟我要宽大,有人要做生意问我要贷款,有人出门跟我要卧铺票,有人排队问我能不能往前站,有人挨打让我去报仇,有人想升官让我来铺垫,有人让我帮忙找几个妞,有人找我陪同去捉奸,有人请我吃饭,有人给我塞钱,领导让我欺瞒,下属让我行行方便,媳妇让我照顾娘家,小秘让我多拿绫罗绸缎。我一一满足了他们,问他们可否说出我的名字,他们却说回头见。我只能说,你们这里深奥啊,怎比做糖果简单!

Perfect说:我从没见过这么自卑的人,你们不敢把主体本体拿给别人看,自己也不敢看,只是拼命地找无数个附着物把本体包裹起来。你们就像天空中的一粒沙子,飘啊飘啊就为水分把你们丑陋的自己包起来,等天冷的时候掉下来“砸人”。我的概念是最难的。主体最难做到的就是面对自己,把自己当成客体。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与自己相处。探访期间,我没有像它们一样疯狂,我只是找一些时机躲在角落里偷偷看。比如说我偷看过一个领导洗澡,他在水里朝他媳妇喊“这个热水器的问题你要好好抓一抓嘛”。我还钻进了一个家庭妇女的梦,那夜她梦见了她的初恋,她对他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他反问“你不是不会做饭吗”。有一天看我见一个小孩在哭,我问他哭什么,他说开学没有新衣服,我问为什么没有新衣服,他说爸爸不给买,我问爸爸为什么不给买,他说爸爸没有钱,我说爸爸为什么没有钱,他说爸爸没工作,我问爸爸为什么没工作,他说爸爸没上过学,他说爸爸的爸爸没有钱。我没有再问下去。面对自我是很难的,尤其是扒掉一切附着物看赤裸裸的自己。我就不敢面对自己。自我提升,自我完美是一级级的,这必涉及到时间。可是逆着时间一层层剥,我究竟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一个“然后”(ct),可我这个然后之前是什么。什么都没有。主体一层层扒光自己,最后只剩下虚无吗,难怪人人都不敢这样做。不过最后我明白了,虚无不是悲剧,而是一个希望,因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主体总还有一个“然后…“的机会。

Infect说:我爱你们这里,在你们这,我有种撒旦的感觉。没错,主体一旦沦陷,人人都是撒旦。这是我的世界我的城,充满谎言,充满欺骗。在这里,我不是预警机制,而是宣传手段。我一开口,你们的大脑就感染。我说东方红亮亮,你们就众口齐声赞,我说我们在腾飞,你们立刻就有失重感,我要你们和谐,你们就不敢蛮干,我说你们是砖,你们就把宏伟工程建,我要你们奉献,你们就流血又流汗。想自杀的自杀吧,想完蛋的完蛋,今生做完赌徒,来世再做强奸犯。没有主体的主体最自由,少了自我的媳妇才够贱。爱我就给我全部,恨我你就自己玩完。我才发现我的力量,从此我要跟defect对着干

Infect激动得昏了过去,好在如此,否则它真有可能兽性大发,不好收拾。我问剩下的几个怎么办?它们异口同声,“先背离吧,背离一切,做回只有本体没有附着物的沙子,然后才能有转机。主体没有消失,只是被过度地附着了,抛开一切附着物才能找回主体的本体,然后再决定本体应该制造什么附着物,主体应该如何面对客体。这是唯一的路。”

我说,“然”。

我说:“妈,这个社会是在酝酿一场冰雹,每个人都拼命地往身上裹呀裹呀,裹满水份,等时机一到下来”砸人”。在这场竞争中,你我都没有抢到什么附着物,在空中飘啊飘啊,再黏在一颗大雹子上,随它砸下去。砸了,然后化了,大家一起变回尘土,等着新一轮的攀升。还有一条出路,背离,背离这循环的系统,与其他沙子一起,不受水份包裹,而受它的滋润,变成土壤,孕育绿色生命,在这绿色的生机下实现我们的perfection;或者变成岩石,击碎一切砸下来的冰雹,保护身下生命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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