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上车时,竟然发现前来送行的母亲,眼里满含泪水。我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心里立刻明白了。母亲恋子的情怀,此刻无需言语的叮咛。

  我心里一阵酸楚。

  去年回家过年,一家人都很珍惜这短暂的团圆,我们一家四口共同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春节。这个春节虽然过去许久,我却一直清晰地记得。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让我的记忆再次敏锐起来。

  是了,是母亲的泪,再次梳洗了我曾经苍白的眷恋。

  母亲是个特别容易落泪的人。我最心疼她这点,这些年也逐渐懂得了她落泪的根由,也开始习以为常。这次落泪,当是她为孤身在外工作的儿子起了种种担心吧?无论距离故乡多么遥远,母亲的牵挂就像故乡天空中时隐时现的云,从来都不曾远离孤身在外的我。

  记忆中,母亲的第一次落泪,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姥爷去世的时候。我得到消息赶到姥爷家时,他已经火化,骨灰摆放在灵堂上,母亲和姨妈都哭红了眼。见到母亲,极少哭的我,也是泪如雨下。难道尘缘真的如梦?那位与我一起睡在牛圈土屋里逗我开心的,三伏天白天带我去河里洗澡、晚上陪我捉知了的姥爷,就这么永远离开我了吗?在我的泪眼里,往事依稀可见:父亲打开被扣响的屋门,漫天飞雪裹着一个眉毛胡子浓密的老头来到我们家,他背来半袋小米。母亲告诉我,这就是姥爷。这是我第一次记住他的面容。当时的新奇与崇拜,把这个清癯的老头和善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镌刻成永恒。后来听母亲说,那时我们家吃粗粮都是问题。姥爷心疼我们,就经常把自己有限的口粮拿出来分给我们。

  母亲哀悼姥爷的泪,让我后来慢慢明白了生死两隔的苦痛。

  前年工作前夕,奶奶在夜晚离开了我们。那夜,暴风席卷了村庄,碗口粗的杨树被拧成了麻花。去年国庆假期,我没有回家。其间的一个夜晚,爷爷去世了。弟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的心死一般的宁静,脸上却抽搐的可怕。年轻的时候,母亲曾经与爷爷奶奶关系不好,无论孰是孰非,这十几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大为改善,一家人生活得甚是和睦。由于婆媳并非亲生,公婆去世时媳妇往往难有发自内心的哀伤,母亲在公公婆婆的丧事上哭哑了嗓子,却在我意料之中。爷爷奶奶在世时,她每天劳作后一直坚持在他们身边伺候。她早已把公婆视同亲生。

  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对待亲生父母,我们基于天然血缘而亲爱;与后天得来的父母,我们由于互相尊敬而和睦。

  老实的孩子,总能很少让母亲操心落泪。而小时候的我,却经常让母亲担心。记得一个大旱的夏天,堂哥带我去水库里洗澡,天旱水浅,其实并没什么可担忧的。但因为我事先并没有告诉母亲,听邻居大婶说我在水里只露着头时,母亲吓得腿肚子都抽筋了。那一次,在水库大坝上,母亲当众把我一顿臭揍,自己竟然也气得大哭起来。我哭过以后都为她觉得好笑:一个大人,当众大哭,真丢人!后来母亲提及此事,我心里仍是愤愤难平并嘲笑她,母亲笑着说,我怕你是要淹死了;不过也是你小子脑子笨,当时为什么不跑?我愕然,为自己小时候竟然笨拙到如此地步扼腕叹息,为她抚养我的小心翼翼深深感激,也为自己无知地嘲笑她羞愧难当。

  时光匆匆,我长大了。几年前的一个暑假,母亲对我说,村里一位姓马的大哥两个儿子都在水库里淹死了,哥哥十岁,弟弟六岁。当时的母亲,一边向我诉说一边不住地叹息,满心的同情溢于言表。我顿时明白了当年母亲对我痛下打手的不忍与难为。她当年被迫打我,我受的是皮肉之苦,而她,却是疼在心上。

  大学期间,曾经把对故乡和母亲的挂念托付给自己的灵魂,由它默默传达自己对母亲和养育我们的故乡的深爱:

  我有三个灵魂:

  一个

  留守故乡,

  在村头的老槐树下

  徘徊张望;

  一个

  出门远行,

  去把向往苦苦追寻;

  一个

  在二者之间,

  甘当传递音信的使者。

  现在想来,在故乡村头老槐树下徘徊张望的,不仅是自己牵恋故乡母亲的自白,也是为牵挂远方游子的母亲所作的一幅文字素描吧?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