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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年前的3月,在鲁西北一个贫困的农村,一位婴儿呱呱坠地。家中再添新丁,双亲却是亦喜亦忧。喜因是个男孩,免去了养老的后顾之忧;忧为上交罚款,已是二胎。卖掉家中所有的粮食,再加上东借西求,凑来四百块钱,换来一条人命。那个婴儿就是我。

  18年前,已经8岁的我记得,家里突然住进来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我确定她不是我们家的亲戚。问爸妈,他们说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事。后来还是听到消息:原来她是我父亲的一位忘年交的亲弟媳。这位伯伯为了能给自己的亲弟保住香火,特意托父亲,把她“藏”在我家。

  只是我家邻近街道,平日串门的邻里很多,父亲担心人多嘴杂。为了确保住处隐秘,保证万无一失,必须要大门内清净。父亲又跑到地处村后平日很少有闲人串门的外婆家商议。于是后来,这位大肚子的女人,带着她六岁的女儿,就在外婆家住了下来。临近分娩,外婆与大舅妈二人撵着驴车往医院赶,结果在半道孩子就出生了。外婆与舅妈,在长着一人多高的玉米庄稼地里,把孩子给接了出来,谢天谢地母子平安。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人世起伏。伯伯的这位弟弟,在儿子出生几年后,就得了偏瘫,常年卧床。本来打算延续香火要个儿子,现在却是需这个儿子来养家。家庭的不遭遇使这个孩子早早担起了家庭责任,辍学务工以补贴家用。原本十分困顿的一家,在大女儿和小儿子外出务工的情况下,家境渐渐好转起来。若是没有这个孩子,现在他们一家真不知会落到怎样的一种艰难处境。

  都说农村人穷,没文化。但老农民死认一个理儿—-记恩,更何况是救子之恩。所以,自从孩子出生之后,每年春节,他们都会来我外婆家拜年问好。这几年,孩子长大了,都是他骑车载着他母亲一起来造访。

  看着眼前这位个子已是一米七几面带羞涩的男孩,我在想,若是当年不小心被计生人员发现,生活将怎样改写这个家庭。

  在本文即将收笔之时,我看到一则消息:1991年,山东冠县县委书记曾昭起下令在5月1日至8月10日之间要无小孩出生。但凡是怀孕的妇女,不管是计划内计划外第一胎第几胎,哪怕是久病不孕而怀孕的妇女,都会被抓起来强制流产。因91年是羊年,当地人谓之“杀羊羔”。

  这个当年庄稼地里出生的婴儿,出生地正是山东冠县,所幸是在1994年,他逃过了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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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娘了个逼,我现在非常害怕,担心在家睡着好好地时候,突然一帮人闯进来,把我捆起来塞进车里,直接弄到医院给‘劁’了。”

  “为什么他们要给你结扎?”

  “家里刚添了一个丫头,他们怕我再要一个。”

  “他们敢这样做?”

  “操,这有什么不敢的,说绑你就绑你,你有啥法子!”

  五年前,与小学同学聊天时,他跟我如是说。

  对于当时还未大学毕业的我来讲,谈话充满了惊恐与不解。在内心潜在的意识中,恐惧的枝藤已悄悄生根开始攀爬。如今待我试图重新审视这片乡土的时候,发现她带给我的恐惧与义愤远远大于我对她得热爱。

  几年过去了,我现已经无法与这位小学同学取得联系。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结扎,也不知道他是否又添了小孩。但无论怎样,他当初与我谈话时所透露出的恐惧与不安的神情,已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那是自身面临威胁产生的一种生命焦灼,隐藏在故作底气下的慌张惊吓。

  而在我印象里,小学五年级时,他是个孩子王。性格勇猛,鬼主意特别多,是一个让老师颇为头疼的学生。现在,他坐在我对面,目光四处游离,看不到一丝儿时的灵气与生气。之前听朋友讲,一个人的变化首先是从眼睛开始的,当眼神渐渐失去了锐气与光彩时,他也就渐渐失去自我,成为一个庸众分子,变得乏善可陈,俗里俗气。这种自我的消失,几乎大部分来源于社会现实残酷的摧残。

  与这位小学同学相比,我家附近一户年轻夫妇面对强大的计生人员的威胁,早已离家在外好久了。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具体去了哪里,到底以什么为生,怎样养家糊口。总之,拖家带口的都走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庭院。夏天,我站在自家房顶看见里面杂草重生,分外荒凉。即便是这般人去房空,乡里的执法人员仍然几次扬言,要掀掉他们家的房顶,让其到时无家可归。

  在农村,一个弱小的生命,如要来这个世界走一遭,非得出生前历经世间的磨难不可。农民,抱着纵使失去所有,也不能失去孩子的信念。为了能够多生一个孩子,宁肯抛弃世世代代的土地和家园,不惜断掉他日归乡的后路。

  显然,生命最初在子宫孕育的时刻,已注定是漂泊的人生。在名曰自己的国度里,踩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开始不断逃亡!

  与前面叙述的两位相比,我的两个亲戚算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两个亲戚都是大我七八岁的哥哥,两家第一胎都是男孩,第二胎理应划为超生。孩子先后出生,一个哥哥被罚了五万(超生罚四万,上户口罚一万)。一个哥哥被罚了一万多。

  一开始,我也不解,为什么罚的钱会不一样。经了解才知,两个哥哥所属的户口不同。一个是山东籍,一个是河北籍。虽然两地驱车只有三个小时的距离,但要是以人民币为衡量单位计算,差距却是四万多块!

  同命不同价,在出生时就已经划定。

  从我出生罚款四百块涨到现在侄子出生罚款四万块。不可否认,国内经济比以前是发展了,农民口袋确实也比以前有钱了。问题是我出生时,父亲卖掉了所有粮食,然后东借西求换来我一条人命。如今我的哥哥也一样,卖掉家中所有的粮食,卖掉牛、猪,然后也是东借西求换来侄儿的一条人命。

  结果都一样,最终家里都是被“罚”个底朝天。原本殷实的家境,都会被搞得一穷二白。二十六年过去了,斗转星移,世事巨变,唯独这件事却没有任何的改变,而且,它还将继续重演!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1981年成立的计生委,目前有50万全职雇员和600万兼职员工,每年征收的罚款达数百万美元。

  人人都知道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

  很少人知道计划生育还是一项强征豪夺、大肆敛财的基本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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