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刘霞孤独一人

                                                        崔卫平

 

早些时候与刘荻(不锈钢老鼠)约好一起去见刘霞,去她的住处看看。不管是否能够见到她本人,但总得了解情况,能遇见什么就是什么。

下午四点半我们在玉渊潭公园东门相遇。休息片刻,往刘霞家中走去。其实刘荻四月份与朋友一起来过。她们遇见了楼下的保安,没有说上话而离去。早些时候胡佳也来过。

玉渊潭南路9号是一个大院子,刘霞家在院子的最后一排,靠玉渊潭引水渠那边。隔着繁盛的树木,老远看见有一个简易平房式的岗楼,紧挨着刘霞家所在17栋楼四单元,相隔大约十四、五米。这就是传说中专为刘晓波而设的。岗楼的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穿便服,另一个穿制服,但看起来是小区保安的那种制服。

我们路过岗楼时,也没有人问。这里是居民区,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我们两人也没有任何显眼之处。走进刘霞楼下时,有一个男孩正看着放在篓子里的一只小白兔,它呆头呆脑,一派天真无辜的样子,我们还围着看了一小会儿。男孩说是别人昨晚从草丛中拣来的。

通往单元门洞有几个台阶,台阶两边的金属扶手上挂着一件军大衣,还挂着一些别的什么,衣物或是被单,它们看上去比较陈旧。显然这是看守们的用物,他们呆在这里时间不短了。

门洞里居然没有人。靠左右墙壁的两侧,支着两张低矮的小床,小床上都铺着凉席,凉席的下面垫着棉褥子,露出来的部分看上去比较脏。估计这些东西从冬天一直使用到现在。

小床的周围还塞着一些东西,让这个五、六米见方小门洞显得十分拥挤。这使得人不由去想,这里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迎面是一张防盗门,门上有着每家每户摁哪个数字的提示。我们就开始琢磨到底谁是刘霞家,我们应该摁下哪些数字。我们两人单独停留在门洞里的时间,大约有两三分钟。

这时候一位看上去年纪在六十岁左右的长者走了过来,他略有一些驼背,面目清癯,看上去人也和善。一眼望去,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与看守刘霞有什么关系。下面是我们与这位长者之间的对话,我与小刘荻一起问,他来作答。

 

他:你们找谁?

 

我们:找刘霞。我们是她的朋友,我叫崔卫平。

 

他:你们以前见过她吧?

 

我们:有快两年没有见到了,许多年的老朋友。

 

他:领导有话,不能见。

 

我们:您是谁?是在这里负责的吗?

 

他:小区物业的。

 

我们:是小区物业在这里管吗?

 

他:是领导委托我们管的。

 

我们:你们领导是谁?

 

他: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吧?(他定定地看着我们,应该指的是刘晓波的事情。)

 

我们:您看,一个连蚂蚁也不会踩的人……

 

他:是挺老实的一人。(指刘霞)

 

我们:我们不能上去吗?

 

他:现在不能,过一段再说。走吧。

 

我们:要不请她本人下来?

 

他:我跟你们说,不能见面。您懂吗?(他把“不能见面”用十分强调的语气说了出来,并作手势,表示不能接触的意思。)

 

我们:要不您去请示你们领导看看。早晚总得见,总得有人提这件事。有人提出这个要求,让领导考虑考虑,也给领导一个台阶,给他一个梯子下来。

 

他:不行。

 

我们:你们领导的电话是多少?

 

他:(见了)领导也是这话,不能见。问了也没用。

 

我们:请问您贵姓?

 

他:(对这个问题显然感到不快,做摇头无奈状)。

 

我们:你们挺辛苦的。

 

他:是。

 

我们:我能拍里面防盗门的照片吗?

 

他:不行。领导有话。

 

(我们一同抬头看顶层左侧刘霞的家,看得很清楚后窗上的窗户部分是开着的,仅仅隔一层纱窗。我对空大喊一声“刘霞”。

老者十分震惊,脸色大变,严厉地说:“你不能喊”。

我答:没事。您说过不喊,我就不喊了。先头您没说。)

 

我们:她能出去买菜吗?

 

他:专门有车带她去。

 

我们:多长时间买一次菜?

 

他:不一定。

 

我们:她能下楼在院子里散步吗?

 

他:没见她下来过。

 

我们:她能见到别的朋友吗?

 

他:她要见人,也得请示领导。

 

我们:她是一个人住吗?她的妈妈跟她住吗?

 

他:一个人住。她妈妈不跟她住在一起。

 

他:走吧,走吧。过一阵子以后(再来)。你的名字叫什么?怎么写?

 

我:我叫崔卫平,山佳崔。(我在手心里比划给他看。实际上小刘荻与我都带着身份证,随时准备验明正身,但是他始终没有提出这项要求)

 

他:走吧,走吧。

 

看来事情只能这样了。我们两人用眼神示意,决定走开。当我们顺着17栋楼的左侧往前面的大门走去,这位长者又在后面跟一句:“你别再喊了啊。”我说:“不会的,您说过了我就不会再喊的。”

与小刘荻在附近坐下来吃晚饭,才发现书包里带着一瓶葡萄酒,是送给刘霞的,刚才忘了。吃完饭,我们沿原路回去。从17栋楼的左前方,我拍摄了顶层左侧高高的刘霞家的阳台,能明显看见她的阳台上挂着的绛红色窗帘。

这回我们没有走进单元门洞,而是直接来到岗楼里,拿出葡萄酒说,“刚才看刘霞了,但是没让进。能把这酒转达给她吗?”岗楼里一共三人,两位女性,一位男性。靠在门边上的那位女性很快接口说:“这事与我无关”。她一脸打酱油的样子。

坐在靠里面椅子上的男人站起来,和蔼地说:“对不住您了啊(指刚才没让进的事情)。这是酒吗?(他拿出来略微看了看),好吧,帮你们转。”

我们离开。走在引水渠边上,正值夕阳西下,嫩黄的光线照在河岸的柳树上,天空里飘着几朵带金边的云彩,美丽极了。摄影界称此刻为“魔鬼时间”,我拍下了玉渊潭引水渠的照片。如此美丽的眼前景色,与刚才那些纠结不仅不协调,而且令其显得难以想象。

 

2012612

图1:刘霞家在顶层右侧

刘霞家在顶层左侧

图2:美丽的引水渠

美丽的引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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