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表情》這本書對我而言,是很能產生共鳴的作品。記得在1997年的春天,在落櫻紛飛如雪的四月,我踏上日本的土地,展開為時六年的留學生涯。本書作者陳希我與我同樣有在日本留學的經驗,雖然我們一個來自對岸,一個來自台灣,但透過他的眼,與我見聞的日本,有很大部分的重疊。

  本書是由作者數篇散文集結成冊,以「日本」作為主題貫穿全書,文中有作者留學時期的回憶、對大和民族的觀察、對日本文化的詮釋、對日本文學的評析。本書最大的特點,是在於文末常置入中國人看日本的心態,這部分作者點出了許多矛盾,搭配流暢的筆調與犀利的剖析,閱讀起來特有快感。對台灣讀者而言,這本書固然可更瞭解日本,但更可貴的,是讓我們體悟中日關係的微妙。

  中國與日本因地理位置的毗鄰,歷史上糾葛不斷。二十世紀初日本發展帝國主義,帶給周遭國家莫大的痛苦。許多日本侵華的遺址,現今作為愛國思想教育地讓學生參訪。然而,二十一世紀產業全球化的結果,雙方也因地理位置的鄰近,在經濟上必須相互依存。為了國家的發展,中日必須友好結盟,但過往的心結卻又讓人難以釋懷,侵華的戰敗國在戰後迅速發展,而文明燦爛的泱泱大國,卻在2010年才擠下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也由於如此詭譎的關係,外加長期經濟發展程度的落差,造成中國看日本,有很多與台灣不同之處。而台灣不論與對岸或日本,都有密切的往來與深度的交流,因而更顯本書的可讀性。

  311東日本大震災的捐款額度,台灣是世界第一,代表台灣對日本具有高度的關懷。但台灣看似崇日,嚮往並追隨現代化的日式潮流,其實憂心日本帝國主義的再起的戒心,也並未隨著終戰近七十年而稍減。如作者在〈八公犬〉一文中,有段描述日本生活風景的平和,雖然偶有在街頭開著高音喇叭大聲叫囂的「右翼分子」,但一般日本人並不喜歡,他們想過平靜的生活,這是多數日本人的想法。

  這接近我對日本的印象,在日本隨處可見宗教團體所插「世界人類が平和でありますように」(祈願世界和平)的白色標語柱。但2007年六隻同樣的和平柱插來台灣,媒體的報導角度卻只有兩種,不是破壞風水的陰謀論,就是學者的文化侵略說。如果和平柱是其他國家的宗教團體所插,媒體還下類似的註解嗎?可見日本帝國主義的陰影台灣並不是沒有,「日本」與「倡導和平」這兩個概念對台灣人而言,是難以連接在一起的。但我的經驗亦如作者在〈日本病後〉一文所述,日本人鮮少會去談論愛國意識,對政治無感,對軍權厭惡。透過本書,相信讀者能更瞭解現代日本人是如何看待帝國主義。

  1946年出版的《菊花與劍》,可說是西方了解日本的基礎。作者潘乃德(Ruth
Benedict)以文化模式的概念,透過二手資料與訪談考察日文人與其文化。本書作者在多篇文章中,引用潘乃德的觀點。例如,潘乃德提出日本是屬於透過外來的強制力而產生罪惡感的「恥感文化」,當然日本人的罪惡感不能說完全是由「他律」而來,只是與西方不同的點在於,日本人對「恥」重視的程度。作者在〈羅生門下〉這篇文章中,簡單明瞭地寫出《羅生門》電影原型芥川龍之介的《竹林中》中三個角色:強盜多襄丸、武士武弘與武士妻子真砂,各自描述案件發生經過的立場、姿態與心理,帶領讀者領會日本文化中「恥」的概念。

  相對於「恥」,作者也在本書中談論了「禮」。形容日本人「有禮無體」,對台灣人並不陌生,作者認為日本人極其講究「禮」,發展出一套獨特的人際互動規範。在〈日本人的表情〉一文中,作者提到日本人重視禮貌的顧全,因而擅於察言觀色。並認為日語把動詞放在最後,就是出於此考量。在說話時,透過觀察對方的反應,再決定利用語尾的動詞表達「贊成」或「不贊成」的立場。原岡一馬在《人間と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一書的異文化溝通的章節中即提到,日本人與外國人溝通,最感不能適應的,就是在「自我主張」這個部分。這是因為日本文化強調集體的認同,團體的和諧絕對凌駕於個人的意見表達。但也因此,台灣人看日本人,總覺模糊曖昧並帶有神秘面紗。

  作者在〈日本人的潔癖〉一文中,談論到了日本人的「語言」與「人際互動」。這兩點對台灣讀者而言,是與我們較為不同,也因為我們比較不熟悉,因此在與日本人溝通時,是非常需要注意的點。

  首先,在語言方面,作者提出日本語言中,髒話出乎意料的少。確實,日語可以說是非常高雅純淨的語言。常接觸日本電影、戲劇或綜藝節目的讀者,應可發現對白中不會類似於我們的髒話。在日本,最常用來咒罵他人的詞句,應該就是「八格牙路」。「八格牙路」漢字寫作「馬鹿野郎」,源自於中國「指鹿為馬」的故事。也就是罵人「傻瓜」、「笨蛋」,連馬與鹿都分不清楚。

  在台灣的髒話通常與性有關,這是因為在我們的社會裡,與性相關的議題經常需要避諱。而髒話是本能的發洩,衝破了道德的界線,宣洩了欲傷害他人的慾望。透過理解不同的咒罵方式,我們也可看出日本對「性」的議題有與我們不同的看法。關於這點,作者在〈蒼井空的青空〉一文中,有日本人「身體」與「道德」分開的有趣論述。

  其次,在人際互動方面,台灣人與日本人互動時,最不習慣的恐怕就是感到日本人冷冷淡淡,覺得自己的熱情得不到等值的回應。根據費孝通的觀察,華人的人際關係依賴於人與人之間不斷的人情往來,所以我們在與他人互動的過程中,總是盡量讓別人欠自己的人情,透過類似社會交換的人情,維持人際關係。因此,只要行有餘力,我們都樂於吃飯請客,讓別人欠下人情。但是日本理解人情終有一天會被索討,因此深感沉重。是故,日本人不喜歡送人太貴重的禮,出去吃飯也喜歡採AA制,為的就是不想讓自己或對方有太大的心理負擔。這是一種日式親切,日本人稱之為思いやり,就是為他人著想的意思。因此,當遇到交友熱情的台灣人,日本人有時會感受到負荷。這點,作者運用「界限感」的概念,來解釋日本人崇尚人際關係的清爽,卻也帶出日本人保存相當堅固極其困難進入的內心世界的特點,而這也是外國人常感覺到的日本人排外的原因。

  作者在〈道歉〉一文中,也對比了中日雙方對「道歉」意義的不同。確實,日本人很常說「すみません」(對不起),但日本人的道歉也如同作者所言,並不是表明他真的做錯了什麼,而是一種禮貌。例如,你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個日本人的腳,日本人可能會主動向你說聲「すみません」,這是表示他不想與你爭執,他把重點放在想讓踩腳事件快快落幕,而非釐清誰對誰錯。因此,日本人的道歉並非具有責任歸屬的意涵。我也常在與日本人互動的過程中,發現日本人常將「すみません」(對不起)當作「ありがとう」(謝謝)來用,這時的「すみません」含有抱歉讓您費心的含意在。這點對台灣人而言,也是比較難以理解的。

  文化可說是一群人生活的總和,透過社會化的過程涵養不同的人際互動方式與價值觀。如果光是由自我本位的觀點來看待不同的族群,很容易造成錯誤的理解與過度的歸因。本書在結構上是由多篇散文隨筆組成,引用許多知名人文社會學者的理論,深入淺出導引讀者認識日本文化,舉例運用了許多日本名著,可說是兼具廣度與深度的作品。回憶六年的留學生涯,初期的許多不順遂,有很大部分是因為對日本文化的不瞭解。而透過本書,相信可讓台灣的讀者更加認識日本,透過學習來縮短文化間的差異,進而欣賞彼此間的不同。最後,祝福閱讀本書的作者,都能與我一樣有著滿滿的收穫。

     
(作者为慈濟大學傳播學系副教授,日本國立大阪大學傳播社會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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