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成了另一个幻想中的完美的人。我努力一生想要变成的人,正在努力她的一生,成为另一个人。而我们只是变成了人。所以人的情感和痛苦,以及无法停止的思考的属性,将如同萨特笔下的苍蝇,如影随形,继续成为我的负担。
 

 

何处不是围城呢

 

文/汪海鸣(上海戏剧学院)

 

 

我知道印度洋里有一个海岛,我现在坐十六个小时的船,十五分钟的飞机,搭一辆牛车,我就可以到那里。我知道那里的沙子比大连、蓬莱的都要干净细嫩,海水像一颗裸露的钻石。

我知道我可以去那里生活,那里只有北京的十分之一大,没有地铁和火车,每个人都很友好。外地人占领这个岛屿,因为都是侵入者,所以享有平等的权力。

我知道我可以离开这里,我不是每天都在抱怨么,为了把时间花费在对自己意义甚微的工作上,和最亲近的人争吵,口口声声要去征服世界,却连下床的动力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下床呢?每次睁开眼时我想着那个海岛。我像一个真正背井离乡的人一样热切怀念着家。我想象我在那里生活已久,我赤着脚走过海滩,棕榈树的影子和有着热带植物的白色别墅。空气里充盈着栀子花的香甜,每天会有数百种鸟叫我起床,而我愿意去工作,我知道我只用辛苦半天,就可以享受一整个下午的清闲。

每天花很多时间和旅行者交谈,我带他们去看我屋后的榕树花园,我的心情会很好,因为旅行的人都不暴躁。时间会挤眉弄眼地为无法进入我的岛屿而气急败坏。时间在这里有意义么?

我知道我可以去那个海岛,我可以放弃这一切,放弃我永远写不完的糟糕电视剧,放弃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关东煮,放弃一台电脑,放弃现实世界里倦怠且无聊的生活,放弃虚拟空间里嘘寒问暖的假意,所有人都在努力,他们认为努力是对生命的一种珍惜。

我着手开始准备了,我没告诉任何人,因为一个人的消失对周遭是没有意义的。像一滴水,慢慢流进印度洋,我知道那里有一个岛屿,我会晒黑,我会变得更漂亮。我知道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阴冷的过去,没有人关心我糊涂的未来,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穿得像个怪物,可所有人都会觉得美好。

 

 

可即使在世外桃源,我也将很快堕入生活的单调。我重新成为那里愁眉苦脸的一个当地人。我会抱怨太多的空闲,太少的娱乐,我会想念我每隔一小时就死机的电脑,一边砸键盘一边喝的豆浆,我会想念我的食物,和我鸡毛蒜皮的同伴,想念酱油和青菜,所有让我抱怨过的一切,恰恰是我存在在这里的理由。

我来到这海岛了,我来到了只有别人分享的图片里才会看到的岛屿。我从空中俯瞰,这块印度洋里的伊甸园,我想在这里老去、死掉、尸体喂鱼,被一起生活过的人吃掉。我看到了白色的房子、彩色的船、奔放的女人,我看到了街道尽头白色房子里的床上,另一个我正在困惑着一座城市,困惑着时间、空间的把戏。并且仍然不愿下床,恶心着窗外皮肤黝黑的男人,以及健硕的女人,哪怕窗外百鸟的声音嘶哑,和高架上的车流无异。

我知道我可以去那个岛屿,那里福利一流,没有污染,食物天然,钱是多余的累赘,我知道我抱怨过的一切,都不在那里。而我也知道我可以去的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土地,只是从佛祖的掌心航行到了指尖,所有困惑我、减损我的,都在我所要去的远方等待着我。

我变成了另一个幻想中的完美的人。我努力一生想要变成的人,正在努力她的一生,成为另一个人。而我们只是变成了人。所以人的情感和痛苦,以及无法停止的思考的属性,将如同萨特笔下的苍蝇,如影随形,继续成为我的负担。

有一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好,有一天这个地球变得更美,我的海岛依然只在意识的海洋深处,遥不可及。我们之间将永远隔着十六小时的船,十五分钟的飞机,一辆牛车。

我永远无法逃脱我不知道的主人,毫无真正的幸福可言。国家,地球,连那主人也是我意识里一个荒凉的岛屿。

生命啊,就是人在思绪时空里的漂流,还要不断拿着无法抵达的远方,来安慰此刻以及永恒的无望。何处不是围城呢?

 

 

 

(采编:董一儒;责编:应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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