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克尔尼那句‘华人须滚蛋’的口号惹的祸,它的影响远非一时一地。这句口号和后来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种族观几有遥相呼应之势。那时候,在美国谋生的 华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遭到“高等的”美国白人的蔑视。”

1877年的美国,到处都是伤痛。这种状况往往以加州为甚,而旧金山乃重中之重。淘金热,还热不到三十年,就把旧金山变成厚颜无耻之徒的天下。他们曾抱着发大财的美梦而来,可面对的却是残酷的现实。在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设法在那个繁荣已成历史的地方苟延残喘。金银产量早已下降,取而代之的是高达20%的失业率。而在这片曾经拥有丰富土地的地方,沃野良田也早已萎缩,变成大片楼房。

还是在旧金山,那些曾靠售卖稀缺商品而发财的杂货店业主,如今又面临着来自全国的竞争,那是由于横跨美洲大陆的新铁路的建成通车而引发的竞争。这条铁路,曾令多少人望眼欲穿。满以为可拯救加州于水火之中的大动脉,却变成了一头吞噬一切的怪兽。它不但吞噬了整个国家的船运业,还通过贿赂、院外活动等肮脏手段,获得了垄断特权。

参与建设并拥有南太平洋铁路的四大巨头——马克·霍普金斯公司、查尔斯·科洛克公司、柯利斯·汉丁顿公司以及列朗·斯坦福公司——成为社会矛盾不断扩大的催化剂。一些因投资铁路而侥幸发了大财的杂货店老板,还有其他各路新生的百万富翁,基本上都在旧金山的贵族山庄那里盖起了豪宅,连管家都穿上了制服。因此,构成旧金山的社会阶层大体上可分为四类:首先是那些还被人踩在脚下的冒险家,他们还不安分,心有不甘;然后是侥幸发达的新生贵族,他们玩弄特权,高高在上;还有专干铁路营生的超级流氓,他们垄断铁路,为所欲为;最后一类,就是软弱可欺的华人,他们虽安分守己,却沦为社会矛盾的替罪羊。

那时候,在旧金山谋生的华人大约在1万2千人到2万2千人之间,他们都是刚来不久的新移民。他们头上留着长长的辫子(原文叫“满洲猪尾辫”——译者注),身上穿着极其古怪的衣服,和别的移民有着天壤之别,一眼就能识别。这些华人以前都是矿工,为了逃避州一级的法律对他们的歧视,也为了逃避针对他们的各种流氓暴力行为,才迁居旧金山。与其说是迁居,不如说是避难。因此他们只能沦落为盎格鲁-撒克逊白人的佣人,为他们做饭、扫地。华人的到来,对于四大铁路巨头来说无异于羊羔主动送进了虎口。在四大巨头眼里,这些华人老实本分,吃苦耐劳,而最重要的,是软弱可欺,无论多么低的工资都愿意干。四大巨头于是毫不费力地就得到了世界上最价廉物美的劳动力,为他们修建铁路。当时仅科洛克公司就雇用华工数千人,其他巨头也纷纷与专门贩卖华工的人贩子签订批量合同。如此一来,无论是失业的还是就业不理想的旧金山白人,只会拿老实巴交的华人当出气筒,他们对华工简直恨之入骨。

1877年7月23日,从东部传来的一则消息如同一粒火种,瞬间便点燃旧金山这个已经充满仇恨的火药桶,于是,针对华人的暴力活动终于开始了。原来,这年的7月14日至26日期间,发生了铁路工人大罢工,罢工人员与民兵发生冲突,并迅速蔓延到匹兹堡、巴尔迪摩、芝加哥、马丁斯堡和弗吉尼亚各州(有些地名今已变动——译者注),骚乱至少导致70人丧生。当时有一个已活动了十年之久的地下组织,叫“国际马克思主义工人阶级联合会”,是罢工工人的同情者和支持者。一天他们正在旧金山市内一处空旷的沙地运动场召开集会,赞成和发动反对资产阶级的革命运动。突然,有人乘机大声叫喊:“打到唐人街去!”在那样的时局,煽动群众对华人进行打击报复,以发泄对华人的仇恨,已经不可避免。一些臭气相投的匪徒,对华人简直到了同仇敌忾的程度,挖地三尺寻找他们的“革命对象”。当天晚上,华人开设的洗衣店就有二十家被付之一炬。第二天,一家雇用大量华工的羊毛针织厂也遭到了围攻。到这个时候,那些“父母官”已感到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于是成立安全委员会,并搬来了民兵,这才解了针织厂的围。第三天半夜,暴乱分子又开始袭击太平洋汽轮公司的码头,并放火烧毁该公司的木料储运场。警察及时赶来,冲垮了他们的队伍,打死四名暴徒,伤十四人,这才镇压了这起集体暴动。

可是,针对华人的暴乱并没有因此结束。两个月后,“革命群众”又物色了一个新头目。此人叫丹尼斯·克尔尼,是一个出生于爱尔兰的小商人,时达而立之年。克尔尼其人肚子里虽没有多少墨水,却通过自学“成才”而一肚子坏水。他创立了加州劳动人民党(WPC),并自封为精神领袖,可谓别有用心。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每天晚上都出席沙地群众集会,并发表充满政治火药味的讲话,煽动不明群众。他经常大肆宣扬“保持劳动人民的尊严”,说什么要坚决消灭胆敢反对这条准则的废物。同年十一月,他因公然威胁市政府官员而遭到逮捕,但因其威胁行动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而只是含糊其词,因而获得无罪释放。其实,他的主要目的是号召群众选出他们的代表,参加州政府即将成立的立法议会,以便达到他控制议会,使议会赋予“人民”权力,以限制有关公司及其代表人物和院外活动分子的活动。但他最吸引听众的言论还是要求政府立即停止批准中国人移民美国,立即停止雇用华工。他煽动群众说:“我们要用投票的形式让华人滚蛋,用恐吓的手段让他们滚蛋,再不滚蛋就把他们干掉,让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只有滚蛋的份……这些邪恶的异教徒,这帮奴隶,就得彻底滚得远远的,不许再进入这条海岸线!”他还在大铁锤上烧刻了几个字:“The Chinese must go”(“华人须滚蛋”),并举在手中连声高呼。

克尔尼的言论无疑触发了一部分工人的焦虑情绪,他的手段很高明,用的是暗示,让工人担心富人阶级将把封建主义制度引入美国,今后将不再雇用美国的工人阶级,而是雇用那些苦力,这些不懂得维护自己民主权利,甚至连维持生活的最起码工钱都不敢要的废物。

克尔尼在政治上曾一度功成名就。在1878年的选举中,他创立的加州劳动工人党在很多地方和州一级的议会中赢得了不少席位,其中还有52名党员被批准进入立法委员会。在1879年的立法提案中,有很多确实是他们提出来的。不过,这些提案中那些反对经济形态部分的核心内容最后都被法院剔除掉,有些则因难以实施而不了了之。此后,加州劳动工人党便逐渐退出它的历史舞台,而克尔尼本人则只活到1907年。可是,尽管克尔尼对立法的影响只是昙花一现,他骨子里的反华幽灵却在他死后仍继续干扰着后来的有关立法。

这一切都是克尔尼那句“华人须滚蛋”的口号惹的祸,它的影响远非一时一地。这句口号和后来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种族观几有遥相呼应之势。那时候,在美国谋生的华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遭到“高等的”美国白人的蔑视。报业大王詹姆士·戈登·贝内特甚至发表令华人沮丧的公开评论,说什么“我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白人精英身上,才有可能把美国建设成为全世界闻所未闻的帝国”。还有些论点则不但抨击华人,也把其他阶级混为一谈,给他们贴上标签,说“他们都是一些不知文明生活为何物的怪物”,或形容他们“了无生气,不求进取,一潭死水”。在公众的印象中,他们不是罪犯,赌徒,娼妓,就是鸦片烟鬼。在西部地区,华人开设的商店经常遭到矿工醉鬼和牛仔醉鬼的打砸抢,店主则常遭少年恶棍的折磨和摧残。1885年,在怀俄明州的石春市(Rock Springs),更有28名华人先后被谋杀。

因此,用立法名义排斥华人的手段就很容易获得通过了。1880年,加州实际上已完全禁止引进和使用华工。1882年,美国国会立法通过排华法案,宣布一律不批准华人入境,为期十年。此后经反复修改,该排华法案竟一直延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才逐步调整和放宽对华人移民的限制。该排华法案直到最后被抛弃,实际上已沿用了86年,那已经是1968年的事情了。


(译者江天梦。原作者伯纳德·阿伦·韦斯伯格(Bernard A. Weisberger),美国历史学家。原文链接:http://article.yeeyan.org/view/62726/24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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